自打言笙每日去琼华殿上学开始,九畹宫就时常陷入一种莫名的低气压氛围里。
公主的摘抄没有抄完,所以午饭不想吃;公主的誊写没有写完,所以要挑灯夜读;公主的读书总结写不出来,所以会蹲在院子里跟石榴树说话。
公主今日上课顺利,那么九畹宫的气氛便轻快悠闲;公主今日上课被沈太傅训斥了,那么九畹宫今日众人便敛声屏气;若是公主上课被训斥、还要带着写不完的作业回宫,那么九畹宫便会陷入极致的沉寂当中。
因此,昭宁公主开始上学后,九畹宫上上下下的心皆多了个牵挂——公主今日的课业是否顺遂?
“公主殿下,您慢点。”因着第一天迟到被训,接连第二天迟到被罚,言笙抄书抄到手抽筋,再一再二不敢再三,最近几日上学都不乘坐轿辇,而是一路从九畹宫走到琼华殿。
她走得速度不慢,后面跟着打伞的太监怎么都跟不上。
言笙闻言回头看了眼大汗淋漓的几个小太监,有些无奈道:“都说了不用跟着我了,这头顶太阳这么毒辣,就算你们替我打伞,又能遮到几分呢?快回去吧。”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虽为着公主的体恤感动不已,可他们的差事便是照护公主,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他们也心里不安。
“这样吧,你们几个回去后去趟御膳房,去搬些冰回来,这几日愈发燥热了,取回来好好存放,我下学回来要用。”
小太监们见有其他的差事要做,便没有了方才的那般愧疚,几人朝着言笙行完礼后连忙折返往回走,看着他们几人的背影,言笙轻声叹气摇了摇头,这放到现代都是她弟弟。
差遣走了他们,言笙再带着云棋云书往前走,却发觉没了伞确实更晒了,想着这古代连防晒都没有,言笙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结果没走几步路便瞧见拐角处迎面跑来一小宫女,脚下刹不住闸的言笙一下子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公主殿下!”
言笙被撞到在地上只觉屁股疼得很,云棋云画连忙上前把言笙扶了起来,“公主可有伤到哪里?”
云棋见言笙似是摔得不轻,便带着几分火气看向那小宫女:“怎么走路的?昭宁公主若是摔伤了,是你能告罪得起的吗?”
那小宫女见撞了贵人本就心惊胆战,这会又听云棋说撞着的人是昭宁公主,心下惊惧不免加深几分,整个人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恐惧:“奴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公主,公主殿下恕罪!”
言笙在二人的搀扶下费力站起身来,她站在大太阳底下深吸一口气,折腾这么半天,自己的后背早就被汗水打湿了,感受到里衣黏在身上,鼻腔里满是盛夏的燥热,言笙叹气,这一早上,就没有半点顺心事。
约摸着怕是已经迟到了,言笙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急着赶路了,她低头看向那小宫女:“你做什么慌里慌张的?”
那小宫女以为言笙要罚她,再开口回话时已然带上了哭腔:“回殿下的话,奴婢这是要去给王嬷嬷送核桃。”
听闻这话言笙才注意到,那小宫女身边撒了一地的核桃仁,她蹲下来捡起一枚放在手里细看了看,核桃仁剥的不仅完整,且极为干净,一看便是费了大功夫的,她的视线再向下移,便瞧见那小宫女的手指尖通红一片。
“你这核桃是手剥的?”
“是,王嬷嬷说主子要喝的核桃露必须用手剥,不然出来的核桃仁不纯净。”
“什么歪门邪道?你是哪个宫的?”
那小宫女听闻这话连忙匍匐膝行到言笙脚边,拽着言笙的裙角央告道:“公主殿下,奴婢错了,都是奴婢的错,公主尽请罚我就是,求公主不要告诉我家主子,求您了。”
说罢那小宫女便开始用力磕头,咚咚咚的声响震得言笙一阵胸闷,她弯不下去腰,转头又瞧着云棋云画不为所动,便出声呵斥道:“看什么呢?快扶起来啊!”
小宫女被二人扶起后额头上已然是红肿一片,言笙深深叹气:“我何时说要罚你了?”
不罚吗?小宫女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向言笙,“唉,我只是觉得你这些核桃可惜了,你看你自己的手,若是一直这么剥核桃,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小宫女习惯了被主子打骂,这会听得昭宁公主不仅不罚她,还如此亲和地同她讲话,心里既是苦涩又是委屈,“可可是王嬷嬷说——”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言笙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结果发现她目光越过自己直视前方,一张小脸好似见鬼了一般煞白如纸。
言笙皱眉转头看去,便瞧见一身穿宫装的妇人站在不远处,满脸的凶狠看着这边的方向,还不待她开口就听那人呵道:“好你个小蹄子,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不紧不慢地同人聊天,主儿的核桃呢?莫不是叫你吃了?”
那妇人几步路走上前来,见核桃仁撒了一地,便气不打一出来,从头上抽出一柄银簪便开始朝着小宫女身上比划。
这一系列操作给言笙看呆了,她还在这呢?
“来来来,你等会。”言笙拽住那妇人的衣领,“本宫在这站着,你瞧不见吗?”
那妇人方才瞧见这边站着几个女子,原本以为都是些宫女,谁曾想到这女子自称“本宫”,她立时便心里打鼓,既是主子,怎么出行连个打伞的都没有?
“这恕奴婢眼拙,老奴见过娘娘,给娘娘请安。”
云棋紧忙出声:“我们家殿下是昭宁公主!”
呵,言笙简直气笑了,自己因为嚣张跋扈任性妄,这为才被塞到琼华殿天天上课,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名声远扬了,但是这人居然不认得自己?
一早接二连三的不顺让言笙的情绪值直接拉满,“王嬷嬷是吧?”她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拽了起来,把那一双红肿着指尖的双手怼到了王嬷嬷面前。
“她为了剥这破核桃,一双手都要废了,不过是路上耽搁了片刻,你便用银簪扎她是吗?”
王嬷嬷暗道自己怎么遇上了这个煞星,这会她只怪自己入宫时间不长,怪自己没能早点认出昭宁公主,她也是听闻过昭宁公主喜欢替小宫女出头的名声,但心里总觉得不过是核桃罢了,昭宁公主贵为公主,定能理解她们家主子,于是便整理了一下言语回复道:
“这核桃是为了给丽贵人用来制核桃露用的,想来公主平日里也知晓,这核桃露用的核桃需剥的干干净净才能入口,因此——”
“你既然对你主子这么上心,为何你不亲自剥?”
王嬷嬷闻言一怔,她壮着胆子抬起头,便瞧见昭宁公主一脸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奴,老奴”
“因为你知道核桃不好剥,你知道这东西费手,你自己图清闲把这事扔给她,回头还要转过身来用这样的利器惩戒她,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奴婢,老奴”
“这叫恬不知耻、倚老卖老、老物可憎,仗着你家主子在这狐假虎威,她剥的核桃你还要借花献佛说是自己剥的吧?若不是你此刻正跪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应当生出十张面皮来才够你丢的。”
王嬷嬷心有怨怼却不敢反驳,言笙瞧着她一副气不过的样子便还想再说,她今日非要让她学学怎么说人话,可还不待她再开口,便听得一熟悉的声音响起:“公主殿下。”
她朝着声源望去,是沈庭琛身边的书童元光。
“沈大人请您前去琼华殿,望您切莫在路上耽搁时间。”
到底还是记着自己要去上课的,元光都寻到她这里了,她便再没理由把时间浪费在这。
但言笙走出几步路后,又带着几分不解气看了眼王嬷嬷,“本宫记住你了,今日过后,会派人盯着你的,若不想本宫和皇后检举你,便自己仔细着点自己的皮,再让本宫发现你欺负小宫女,你便自己收拾收拾自请去浣衣局吧。”
说罢,言笙也不看那人脸色,只大步流星地朝着琼华殿走去。
因着肚子里揣着气,言笙的步子走得飞快,不多时便抵达了琼华殿门口,只是,还不待她入殿,便瞧见了沈庭琛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等她。
自打皇帝下令,让她跟着沈庭琛学习以来,粗略计算也已有半月了,她这位太傅半月里整日都没个表情,不管她是诗句对不出还是问题答不上,沈庭琛都是一脸的淡淡然,只让她把那些答不出的、答错的,统统都抄写上数遍便作罢。
这还是言笙第一次瞧见沈庭琛面上带着不悦,他这是因着自己迟到生气了?
想着君子重诺,自己又踩了再一再二不再三的红线,言笙自知理亏,倒也不拿乔作势,几步上前规规矩矩躬身一礼:“学生见过太傅,今日来迟是学生的不是,学生甘愿受罚。”
“公主以为,臣是因着公主迟到才立于此?”
沈庭琛的话让言笙不禁一怔,随即便想到方才元光来寻自己之事,那想来是因着他误会自己不重视上课?
“学生今日出门,因着路上偶遇些麻烦,才致来迟,并非学生不重视课业,还望太傅明鉴。”
“那便请公主说说,路上遇到了些什么麻烦?”
“学生来时路上遇到一小宫女,因着赶路步急,与学生在拐角处相撞,她不慎将学生撞到在地,自己也撞洒了满袋子的核桃仁,因此我二人便都耽搁在了路上。”
“不待我二人分开,便有一凶煞嬷嬷赶来,不问缘由便将那小宫女边打即骂,事发突然,学生又在现场,便拦了几分——”
话说到这,还不待言笙把剩下的说完,便听得沈庭琛质问道:“公主可知自己为何每日要来琼华殿上学?”
言笙闻言一怔,片刻后缓过神来,也不等沈庭琛让她起身,便自己站直了身子,目光直直看向那双墨眸,她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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