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自打从御书房回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九畹宫也不卸钗环也不换衣服,直接把自己扔进了床里,到了午时,云棋几个唤她用午膳也不去,就这么在床上躺到了晚上。

    琴棋书画担心她们家公主饿了一天身子吃不消,但几个人轮番劝也劝不动,眼瞅着马上天黑了,云画自作主张跑了一趟乐梧宫求助广宁公主。

    广宁公主因着赐婚一事最近都郁郁寡欢,原本是谢客不见的,但听闻言笙正在绝食,便连忙跟着云画到了九畹宫。

    这会的言笙还在床上蜷缩着,广宁公主进到内室就瞧见床上窝了小小一团,她瞧着正在自己生闷气的言笙不禁轻笑出声。

    听到笑声的言笙猛然从薄被里探出头来,见来人是广宁公主,便有些恼羞成怒地抱怨道:“皇姐笑我做什么?”

    广宁公主几步上前,坐在了床榻的边缘上,看着言笙已然毛躁的头发,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笑你都快及笄了,生气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一般。”

    一边说着话,广宁公主一边把言笙头发上那些装饰的钗环首饰一一卸了下来,“也不嫌坠得慌,就这么在床上窝了一天?”

    “还不是父皇!无缘无故地给我安排了个老师,阿姊你可知道他让我每日去哪上课?琼华殿!这一东一西的距离,我夏日里得顶着烈日骄阳,冬日里得受着凛冽寒风,每天一来一回还要听训。”

    广宁公主将卸下来的钗环整理好放在床边,又扳正了言笙的坐姿,替她松散开一头如瀑的长发,“父皇和母后这是想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了,你啊,也别这么不情愿,能请到沈太傅给你做老师,也算是这上京城独一份了。”

    言笙闻言肩膀便有些耷拉下来,她知道这是她受宠的体现,其余姐妹就是想也没这个机会,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劳什子太傅,于是便小声嘟囔了一句:“沈太傅又能如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自然了不起。”广宁公主伸出手轻点了一下言笙的额头,“怕是这满大原,也就只有你看不上人家了。”

    她伸出手用力将言笙从床上拽了起来,牵着她一边往偏厅走一边说道:“沈太傅乃是世正大儒的嫡传弟子。”

    “那个老头?”

    “什么老头,净瞎说。”广宁公主一把把她按在座椅上,回头给云琴递了个眼神,四姝会意,转身便忙开来。

    “世正大儒乃是大原最富才学之士,也是如今天下间最博学者之一。世正大儒的弟子可谓桃李满天下,但他晚年却极少收学生,这沈太傅便是他的最后一个嫡传弟子了,他身为世正大儒年龄最小的学生,但成就可算不上小,你可知他身居何职?”

    “太傅么?”

    “太傅不过是个虚衔罢了,他如今尚未及冠,已然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因着我舅父是礼部侍郎,我也曾听表哥说过,沈太傅许是明年便要正式任职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古往今来,如他这般年轻的掌院学士,也只他独一人。”

    姐妹俩说话间,四姝已然将晚饭齐齐摆好,广宁公主将勺子塞到言笙手里,佯装严肃道:“快吃,我可不喂你。”

    言笙原本是不想吃的,奈何自己一天没好好吃饭,这会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肠胃比脑子更先运作,还不待她开口肚子便叫了起来,搞的言笙一阵脸红,只得讪讪低头好好吃饭。

    广宁公主见她开始吃饭,心也放下了大半,想着来都来了,便陪她把饭吃完再走,于是便一边陪她聊天一边给她夹菜。

    “沈太傅以年少博学闻名,他年十有七便夺得状元郎,是大原学子眼中的文曲星,上京城里不知多少清流官宦家的子弟想要拜他为师,但是他却从来不应下这些事,父皇此次能让这位文曲星给你上课,想来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广宁公主轻声细语好言相劝,一顿饭的时间下来,言笙倒也对上课一事没了白天那般抵触,但还是有些不情愿,依偎着广宁公主撒娇了好一阵才作罢。

    翌日,清晨,日出时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已经卯时三刻了,您该去琼华殿上课了。”

    这会言笙睡得正香,突然听得耳边的声音只觉深受其扰,她伸手摸索着被角费力拉过头顶,把自己蜷在被子里捂了个严严实实。

    琴棋书画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愣是都不敢再上前叫醒言笙,僵持了片刻后,还是云琴走到了床前,将轻薄的幔纱撩起,又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清晨的朝光洒进屋内,映的言笙眼皮发亮。

    “啊——”她埋在枕头里哀嚎一声,但也知道皇命在上,若是自己这会偷懒赖床,那少不得过后又有什么惩罚等着她,于是便一脸苦大仇深地任由四姝服侍她起床。

    洗漱更衣后,因着时间紧凑,言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任由着云书给她梳妆打扮,一边坐在镜子前吃鸡蛋,身后还能听到云琴几个给她收拾书箱的声音。

    一颗鸡蛋吃完,言笙感觉自己恍惚回到了上学时代,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早上急急忙忙起床,一边梳头一边叼着一片吐司,然后踩着点进到教室。

    今日也一样,当言笙乘坐轿辇到达琼华殿门口时,沈庭琛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她刚一进门便瞧见昨日的男子此刻正坐在主位上背对着她。

    明明听到声音了,这人居然瞧也不瞧她,言笙瘪了瘪嘴,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坐了下来。

    皇帝为了让沈庭琛和言笙静心学习,将这大殿里的陈设清理的极为空旷,大殿正中央只有两个相对而立的桌子,言笙坐下来后感觉甚至能听到大殿的回音。

    “公主殿下来迟了。”低醇的声音响起,那人说话的情绪极淡,声音清润而带着磁性,回荡在大殿里,惹得言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人什么情况?

    “抱歉,我往日不曾来过这边,今日初次从九畹宫到琼华殿,路线尚未熟悉,还请太傅见谅。”言笙歪头看向另一边,心里极为无语,不就是来晚了那么几分钟吗?古人连钟表都没有,怎么就对时间卡的那么严格?

    “公主,”那人转过身来面对言笙而立,“琼华殿只在集英殿身后,您怎么会从未来过这呢?”

    看清沈庭琛面容的第一瞬间,言笙就石化了。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因着他站她坐的原因,言笙不得不仰头看向他,这个视角看到的面容突然就和前天在茗萃楼门口看到的人像重合了,她再微微眯起眼,稍一偏头,沈庭琛的角度就变成了逆光站在她面前,这个身姿和音容,又和那日她在集英殿面前遇到的人极为相似。

    言笙失语了。

    “公主殿下既是今日熟悉了路线,那明日起,再迟到可就要认罚了?”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压迫感从上方袭来,言笙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我,知道了。”

    这人居然两次三番地见证她的出格瞬间,悲催的是,自己竟然没发现他们是同一个人!

    她说那日马车上的熟悉感是打哪来的呢,想起这事她便有些窝火,这人当日在集英殿前可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这会又拿此事来教训她,当真好没信用。

    “臣奉陛下旨意,自今日起教授公主的诗书礼仪,即便公主心有不满,也还请公主配合臣。”

    言笙一个眼刀飞过去。

    “公主每日下学后,臣需去到御书房向陛下汇报您的学习进程,若是公主拒不配合,那臣也只有如实汇报了。”

    言笙重重吐出一口气,她不生气,不生气。

    “为了避免公主下学后还要抄经书、习工容,臣建议公主还是配合些比较好。”

    沈庭琛走到言笙面前,“就从见师礼开始吧。”

    言笙抬头,嘴巴鼓鼓,对着沈庭琛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盯了半晌,然后迅速站起身来,对着沈庭琛深鞠一躬又立马直起身。

    “公主殿下,若是想要今日专门练习行礼,也并非不可。”

    言笙凝视着那双墨色明眸,犹如深潭般不见底,瞧不出任何情绪,她不和他计较,言笙从书案后绕了出来,走到沈庭琛面前,躬身做了个极为标准的弟子日常给老师行的见师礼。

    她是行礼了,但是沈庭琛居然不让她起身?看着地面的青石板,言笙心里倒数着十个数,若是十个数数完这厮还不让她起来,她就撞他身上去。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就是现在!

    沈庭琛一个转身退开半步,言笙整个人直直地栽倒在地上,还不待她带着十足的怨念看向沈庭琛,便听见那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起身吧。”

    欺人太甚!

    言笙深吸一口气,扶着书案的边缘站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刚坐好便听沈庭琛又开口道:“公主明日,要记得用早膳。”

    你才没吃早饭!

    言笙深觉自己跟这个太傅八字不合,一想到从今天起每日都要受他的气,便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而沈庭琛却不管她的心思,示意书童把言笙的书放到书案上,便开始了今日的教习。

    看着面前的书本上印着的《大学》二字,言笙把书本翻的哗哗作响,沈庭琛倒也不恼,只静坐在她对面等她翻完。

    沉寂充斥着整个大殿,言笙翻书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过了一会言笙自己都受不住这样的尴尬,只得放下手老老实实地把书摊开在第一页。

    沈庭琛看了眼坐得板板正正的言笙,发觉她此刻神似一只受了气的兔子,有几分想笑却面上不显,看她这会不再跟自己唱反调,便正式开始了今日的教学。

    讲学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如同山涧的清泓缓缓流出,言笙起初还有几分心不在焉,听得时间长了,她发觉自己也能把沈庭琛所讲的和课本中的内容连接起来。

    虽然不喜这人,但她不得不承认,广宁公主昨日同她所说是真的,面前之人才学斐然,这些原本在她看来枯燥乏味的古文,一经他讲解倒也多了几分趣味,本着大师的课不听白不听,她这一日的课上的也还算顺利。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言笙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九畹宫,想起那人临下课前给自己安排的一堆作业,她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地锤了下面前的桌子,结果桌子不疼,她手极疼。

    “云琴!给我做个布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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