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重回琼华殿上学的第九日,北羌秘药如约送到了康平坊的小院。

    拿到药后,薛纪淮第一时间撺掇着徐霁川给言笙写信,信里狠狠地夸赞了一番昭宁公主果然了不起,如此稀有的秘药说拿到就拿到手。

    收到信件的言笙满脸黑线,次日再上课面对沈庭琛时,没有一刻眼神不是闪躲的,以至于沈庭琛以为她又犯了什么事,为了防止言笙下学后跑去和别人争论,那日的课后作业直接翻了三倍,九畹宫上上下下又是敛声屏气的一天。

    事后言笙猜测出缘由,对着庭院中的花花草草问候了薛纪淮一百八十次。

    再说小院这边,自从确保拿到了秘药后,薛纪淮便和徐霁川计划着如何让罗俊彦中招,为此这俩人特地跑了一趟徐霁川所在的书院,二人寻了一众才子,约好重阳节时分一同登高赋诗。

    徐霁川在学院里颇有些人气,再加上薛纪淮出手大方,这一日的吃喝玩乐他都请了,众人也乐得一起出行。

    这一批学子当中不乏有明年要下场的,几人商讨后觉得光是他们去还不够,需得叫上些真正的文人墨客才算足够,于是这股热潮便从八月末刮到了九月初。

    学子之间莫名的攀比欲使得这场出游队伍十分庞大,凡是叫得上名字的举子进士皆被邀请在列,重阳节前一日,众学子结伴出行登高。

    这一行人出游时,言笙还在苦哈哈地上着课,下学回来后听闻因着人太多,导致薛三郎今日大出血的消息,言笙简直就差拍手叫好。

    也得亏这钱花的值,当晚一众学子从京郊的山上回来后,便直接去到了酒楼续摊,文人墨客、才子学士,这些人聚到一块往往比贩夫走卒还能喝,待到夜半阑珊众人相互搀扶着往回走时,已经没有几个还是清醒的了。

    今日一众学子们对着薛纪淮很是热络,哪怕薛纪淮肚子里没半点文墨,但只因他是豫国公府的三公子,这样的出身便足够让穷学子们趋之若鹜,薛纪淮心里清楚,面上大家你来我往,实则散了场后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徐霁川拖着薛纪淮几乎是强撑着精神,看到罗俊彦步履蹒跚地跌进小院后,这才带着薛纪淮往回走。

    从康平坊拐到朱雀街时,薛纪淮在马车里实在坐不住,因着马车摇摇晃晃的,他觉得再坐下去就要吐了,徐霁川拿他没办法,只得拖着这八尺男儿步行回府。

    薛纪淮整个人挂在徐霁川身上,俩人就这么沿着坊市间的青石路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在月光的笼罩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的极长。

    走了一会实在走不动了,薛纪淮便从徐霁川身上滑落,踉踉跄跄地寻到一矮墙旁边蹲坐了下来,徐霁川见状叹了口气,转身到旁边的凉茶摊子买了碗茶。

    那摊主原本已经要收摊了,见来人带着一醉醺醺的酒客,心知是喝多了想买茶来解酒,便没卖给他茶,而是浓浓地调了碗糖水递给徐霁川。

    徐霁川接过糖水再三道谢,又多拿出了几枚铜板递给那摊主,那摊主却见状摇了摇头,只在徐霁川手心里拿走应付的钱,随后便推着自己家的小摊往家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影子映在薛纪淮的视线里,他一抬头便瞧见徐霁川端了一碗水蹲在他面前,他轻笑一声,也不跟徐霁川客气,就着徐霁川的手喝下了整碗糖水。

    “啧太甜了”

    徐霁川陪他一起坐了下来,将手中的碗搁在身侧的石板路上,“有的喝就不错了。”

    “是啊,有的喝就不错了,有的回就不错了,哪还能要求那么多呢?”薛纪淮喃喃道。

    徐霁川闻言双眸黯淡了几分,也不接话,只听着挚友的低喃,“你看他,他还有个家呢。”

    “豫国公府,薛三公子,呵”薛纪淮低着头,眼里满是讽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昭宁公主说得对,罗俊彦这样的读书人,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你那帮同窗也一样”说话间,眼看薛纪淮的头就要磕到地上,徐霁川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领,“季淮,你喝多了。”

    “季淮也大抵只有你还这么叫我了”薛纪淮双腿屈膝,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有些瓮声瓮气道:“沛霖也只有你同他们不一样了”

    看着薛纪淮抱膝坐在地上的模样,徐霁川替他难过,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两个少年就这样在繁华淡去的长街之上,相对无言坐到了深夜。

    第二日清早,徐霁川和薛纪淮便收到了来自小院的消息:罗俊彦顺利中招。得知这个进展之后,徐霁川便马不停蹄地让祁连去皇宫传递消息,当日下午,言笙便知道这事成了。

    九畹宫收到消息后,言笙立刻走了一趟乐梧宫,这消息传到广宁公主耳中,信息链才算到了头。

    “昭宁,你是说他真的中计了?”广宁公主的眼里闪烁着不可置信,见言笙肯定地点头,她这才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泪水也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阿姊,这是好事,你哭什么?”言笙既心疼又好笑地替她拭去泪水,广宁公主闻言连忙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对,是好事,我就是,万万没想到,这事真的能成。”

    “成了,便不用担心了,咱们接下来便只等着两个月后了,一般这脉象三个月左右才能清晰,只需要等到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去找父皇退婚了。”

    广宁公主此刻是既惊喜又忐忑,转过头来又有几分后怕,哪怕是知道这事已然成了,但还是为着言笙一行人的大胆感叹不已,这事一个做不好就是满盘皆输,她前些日子都不敢想这事还能有转折。

    而如今昭宁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只需要坐待两个月后即可,这让她怎么能不感激!

    “昭宁,谢谢你,真的,若不是有你,我当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了好了,阿姊,你我无需如此客套,此事既成了大半,你便也无需再心神不宁的了,快去收拾一下,咱们一会还要去蓬莱殿参加重阳夜宴呢。”

    “是,对,”广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般,“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快别陪我了。”

    言笙不过是想让她找点事做,她自己对晚上的夜宴倒也没有多重视,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罢了,“我收拾好啦,一会跟阿姊一同过去就是了。”

    广宁公主上下看了一眼言笙的装扮,不过是最普通的家常服饰罢了,昭宁想要穿着这身去重阳夜宴?她都不用猜测,若是昭宁真的素着这一身去了,明天免不了又是传不完的闲话嘲讽。

    “昭宁,晚上的宴会阿姊来帮你装扮可好?就当是答谢你今日的消息。”

    言笙闻言挑了挑眉,“那今日一次可不够。”

    “自然,昭宁今后只要是宴会庆典有用的上阿姊的地方,阿姊皆义不容辞!”

    姐妹两个看着彼此装腔作势的模样,都不禁噗嗤一笑,看着广宁公主久违的笑颜,言笙也觉得极为舒心,穿越过来的这小半年里,且不说别的,光是收获了这么个知心的姐姐,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广宁公主行动力极强,自己收拾好了就拽着言笙回了九畹宫,一排排的华美裳服被四姝整整齐齐挂在架子上,妆匣被挨个打开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阿姊,太夸张了。”言笙看着她忙前忙后有些不好意思。

    “你啊,又不是没有衣裳首饰,干嘛总是素着一身?堂堂嫡公主,你自己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形象。”

    “我天生丽质,又何须这些?”

    “是是是,但是今日好歹是王公近臣都会出场的场合,你多少装扮些,来,稍微抬抬头。”

    言笙配合着她的动作把头抬了抬,广宁公主拿起细长的笔刷在言笙的眼角点了个小点,言笙再看向镜子时便发现眼角多了颗白色的点缀,颇有点像现代的泪痣,但因着是白色的,看上去又有些别样的韵味。

    酉时一过,皇宫东门的王公家眷马车纷纷行驶出长街,从马车上下来的达官显贵也有序地进到皇宫,今日重阳夜宴,能够被邀请来的,皆是三品以上官员的级别,或是身有爵位的京中贵族们。

    换而言之,进到蓬莱殿的都是深受圣恩的表现。

    言笙这边和广宁公主是一同从九畹宫出发的,二人乘坐轿辇抵达蓬莱殿,进入大殿时,殿中的宾客基本已经全部来齐了,众人见她二人入殿,纷纷起身行礼。

    此刻的蓬莱殿内鸣钟击磬,乐声悠扬,满大殿的宫灯将桌案上的金足樽碧玉觞映得发亮,众人行礼起身时,震得那琥珀的菊花酒荡漾出层层涟漪,满大厅的叮当声,交错震响。

    “参见昭宁公主、广宁公主,公主殿下千安。”

    齐声的见礼中,言笙挺直脊背,联袂广宁公主走到靠近上首的位置上入座,待到二人坐下后,众人便听得昭宁公主清冷的声音响起:“起。”

    众人听得昭宁公主的允许才纷纷重新坐下,待到坐定后又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射到了她身上,没办法,今晚的昭宁公主实在太过亮眼。

    一身莹白色的广袖流仙群,在满殿的灯光映衬之下隐隐流动着暗光,此刻昭宁公主正倚在座席之上,腕间的白玉镯衬托着那露出来一截的手臂更加白皙莹润,肤如凝脂,精致的五官薄施粉黛但足够惊艳,只见她那双柳眉杏眼,美目流转间流露出的神情慵懒清冷,仿佛这大殿之中所有注视她的目光都感受不到一般。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言笙虽指尖把玩着白玉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这杯子其实拿的不稳,因着她眼下坐着的位置斜对面便是沈庭琛。

    平日里肃正着一张脸教习自己功课的太傅,此刻却穿着和她相同颜色的衣服坐在她的斜对面,言笙的内心在无限咆哮,若是时间能倒流一个时辰,她一定不穿这件白色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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