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清晨,太阳出来的一日比一日晚,到了往常上学的时辰,九畹宫里依旧是漆黑一片。
云琴手持宫灯走入内室,将床前的帷幔挑起,准备一如既往地叫昭宁公主起床,结果刚一靠近,就瞧见昭宁公主已经睁开眼了,见她过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公主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云琴将人扶起来,连忙给她披上了外衣。
言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有些无精打采道:“不是起得早,是几乎就没怎么睡。”
昨日从义归坊回来,幺幺母子的情状还历历在目,她晚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虽说现在幺幺母子有了住的地方,吃穿也不会缺,但罗俊彦如今正派人追杀他们,她总是放心不下,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不过她也没忘记,自己刚摔了跟头爬起来没多久,吃一堑长一智,就算她此刻有心想帮他们,却也不得不考虑考虑身边的这些朋友。
“哎呀,那今日上学可怎么办呢。”云琴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替言笙挽起袖子,带她到耳房洗漱更衣。
上学的清晨依旧是匆匆忙忙,言笙洗完漱更完衣后,只来得及喝下半碗粥,又强行吃了半个鸡蛋,便着急去上课了,只是出门她才发现,今日陪她出门的居然还有云书。
“你今日也随我去吗?”言笙问道,往日里陪她上学的,一般就只有云棋和云画。
云书闻言沉着回道:“是,方才云琴姐姐叮嘱我,让我带上公主的厚衣服和大氅,云画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我今日便随公主一同前去。”
言笙吸了吸鼻子,虽说今日依旧是冷空气,但却也没到需要拿这么多衣服的地步,何况琼华殿又不是没有碳炉,“不用拿这么多吧?”
云书继续答道:“早上元光君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冬至,会比前几日更冷上几分,叫云琴姐姐给公主备好厚衣裳。”
言笙闻言一怔,沈庭琛吗?原来是他让元光早上来传的话。言笙将手中的暖炉抱得更紧了几分,倒也再不说什么,在三人的陪同下便朝着琼华殿走去。
沈庭琛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气性实在是大得很,自打自己复学开始,便是冷着一张脸,眼瞅着就要到月底了,居然还是如同冰块一般杵在那,每日除了上学课业之事,其余的一概不谈。
而言笙也是有脾气的,他这样明摆着冷脸,自己干嘛还要贴上去哄他?
结果,一来二去,俩人便冷战了近一月。
进到殿内后,言笙一如往常地给沈庭琛行了见师礼,随后便除去外面的大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今晨云书的那一番话,使得言笙再看向沈庭琛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距离上课还有一会,沈庭琛这会正在备课,言笙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到底是昨晚没睡好,她对着书看了一会便犯困,几次想打哈欠都是强忍着。
过了一会,言笙瞧着沈庭琛似是要起身拿什么东西,便在他转身时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结果没想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太困了,这个哈欠打的就比较——长。
待到沈庭琛手持书卷转过身时,便瞧见昭宁公主长着嘴闭眼抻懒腰的模样,看上去似是困极了,甚至眼角都沁出泪来。
“公主殿下。”沈庭琛敲了敲她的桌案,言笙连忙坐正身子,“抱歉太傅,我今儿个早上起得有些早了,但是过会儿上课,我一定不会犯困的。”
认错倒是快。
“殿下是起早了呢?还是压根就没怎么睡呢?”沈庭琛问的耐人寻味。
言笙心下一凛,自己就这么容易被看穿吗?沈庭琛怎么知道她昨晚没睡好?
她有些尴尬道:“啊,是,是睡得——晚了些,无妨,无妨的。”
沈庭琛又问:“那公主是缘何没能睡好呢?”
言笙突然有些紧张:“昨日,昨日九兄带我去逛了长街,有几家铺子我没去成,因着惦记此事”
沈庭琛俯身看向她,眼里满是探究:“哦?不是因为罗俊彦的妻儿?”
他怎么知道?!
言笙猛地站起身,结果却和俯身过来的沈庭琛撞了个正着,言笙的额头猛地撞到了沈庭琛的肩膀,她有些吃痛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太傅!”
沈庭琛见她额头有些发红,便知她许是碰到疼处了,“公主可还好?”
“好什么好?”言笙扒拉掉他伸过来的手,“太傅撞我做什么?”
沈庭琛对于她的倒打一耙很是无奈,随即摊开手,“公主殿下,是您撞的臣。”
言笙自知方才说急了,随后又问道:“沈大人,我四兄是信任你不假,可是四兄让你滥用职权监视我了吗?”
听她这么说,沈庭琛便知她这是误会了,误会他动用信息网,时刻收集她的消息。
“公主多虑了,此事不过是因着昨日燕王和薛纪淮,他们找到韩王与徐霁川的时候,正巧齐王同臣也在场罢了。”
言笙还在揉着额头,他这般说辞,到底还是有些难以令她信服,但片刻后,她便反应过来,他们六个怎么又在一块?
“太傅,您和我这几位皇兄,还有徐霁川和薛纪淮,是不是聚得太频繁了些?如今年底了,若是——”
沈庭琛打断她道:“公主这是?”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言笙有些猝不及防,她皱眉道:“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担心你们走得如此之近,若是让外人知道了,难免拿去做文章罢了。”
“公主能有什么心思?公主的心思可多了去了。”沈庭琛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公主每日要担心被嬷嬷训斥的小宫女,被欺负的小女郎,还有宫外与殿下八竿子打不着的卫氏母子,这都不够,如今还要担心徐霁川等人,公主的心思分给这么多人,就不觉得累吗?”
言笙被她问的莫名其妙,“我何时担心徐霁川他们了?你也好,他们俩也好,都是和我三个皇兄捆在一块的,我不过顺口问一句,太傅说这些做什么?”
想着想着,她又补上一句:“学生不觉得累,学生还能将心思分给父皇母后、皇兄皇姐们,还有昨日路边碰见的小白狗。”
沈庭琛不欲与她在这说这些,眼看着时辰快到了,便站起身披上大氅,言笙见他穿上衣服要走,便连忙起身,“太傅,不至于吧,我也没说什么呀,咱们还没上课呢。”
“今日不在殿内上课,公主将厚衣裳穿好,今日的课在宫外上。”
“啊?”言笙一头雾水。
马车自皇宫东门驶出,一路向南驶去,言笙坐在马车里,透过窗户看了一会外面陌生的景色,随后坐回到位置上,裹了裹大氅,“太傅,我们这是要去哪?”
“城外。”
“啊?”这么突然的吗?
沈庭琛随后又补充一句道:“今日冬至,去城外布施。”
言笙这才突然想起,今日早上元光来传话时,便说过今日是冬至,她又朝外看了一眼,除了他们所乘的这辆马车以外,倒是并没有同行的马车,于是便问道:“只有我们两人?”
沈庭琛“嗯”了一声答复道:“只有我们。”
“那,那太傅为何不一早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就不穿这身了。”
沈庭琛朝她看过来,“公主殿下就是穿得日常些才好,那些百姓们瞧见了,才会觉得公主平易近人。”
言笙叹气,“太傅,您不懂,若是早知道今日出城布施,我就不穿这么娇贵的裙子了,早知道就换一身耐脏耐磨的了,这身衣服我蛮喜欢的呢。”
沈庭琛因她这话吃了一瘪,好吧,看来是他不懂女郎们的喜好了。
马车抵达城外,沈庭琛率先下车,随后抬起手臂让言笙扶着走下马车,布施的棚子早就已经搭设好了,宫人们瞧见他二人抵达,便立刻上前将人往棚子里迎。
“昭宁公主殿下千安,给沈大人请安,咱们这棚子已经搭好了,饺子也已经煮好了五锅,依大人的吩咐,没敢煮太多,怕煮多了放在后面会凉。”
跟随着那宫人,两人走到了棚下,言笙走到摆满饺子的桌案前,便瞧见那饺子正冒着热气,她再低头一看,桌子下面竟放着暖炉,沈庭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即解释道:“放两个暖炉,多少有点热气,公主站在这也不至于冷。”
言笙挑了挑眉,他倒是还挺细心的。
他们抵达棚子不久,宫人便开始组织百姓们排队了,看着长长的队伍,言笙竟是有些紧张,说来这是她第一次布施。
沈庭琛交给她的活计很轻省,只要从云书手中接过装好饺子的碗递给百姓即可,说白了,她不过是来充当门面的,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将每一碗饺子递出去的时候都极为郑重。
不为别的,这是她作为公主的身份第一次在百姓面前官方亮相,虽然只是布施,但是却也是以皇女的身份,每一碗饺子递出去的时候,那些百姓们都会感激地朝她一笑,随后说着多谢公主殿下,每当这时,言笙的心里都会被小小地触动一下。
言笙深知自己如今贵为一朝公主,平日里是食百姓供养,国泰民安、兵强富足才会有如今的太平盛世,也不至于让她于乱世中重生,为一线生机而奔走。
她心里一直是感激的,沈庭琛平日里在教导她时,也会时刻提醒着她,身为一国公主,身上所肩负的,从来都不只是光鲜亮丽,更要将百姓与家国放在心上。
平日里她只是坐在琼华殿听沈庭琛的讲授,今日还是她第一次站到这片土地上,亲手将饺子分发给她的子民,这样的感受是她从未曾体验过的。
布施结束后,已然临近傍晚,沈庭琛不放心言笙独自回去,便亲自送她回宫。
回宫的马车之上,沈庭琛发觉出去这一趟,昭宁公主明显开心了不少,不说旁的,只是这会她靠着车壁睡觉,嘴角都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马车入宫时,言笙依旧还在睡着,沈庭琛思索片刻,随后为她披上了薄毯,将人裹在毯子里抱出了马车,站在马车外面的云琴几人见到如此场面,一时险些被惊掉下巴,几人忙手忙脚地从沈庭琛怀里接过她们家公主。
“多谢大人送我家殿下回来,我们,这就先回去了。”云画人小,帮不上忙,只能冲着沈庭琛福身一礼,随后跟着三个姐姐将言笙抬回宫中。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吵醒言笙,她是当真累狠了,加之昨夜没睡好,这一觉竟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云棋云棋?”言笙觉得喉咙里干渴的不像话,她又没有完全醒过来,只得喊着云棋的名字。
云棋正巧在外间整理言笙今日的衣裳,听得言笙唤她,便忙不迭地走进内室,“殿下醒了?”
“水”
听言笙说要喝水,云棋立刻为她倒了杯温水过来,一杯水喝下去,言笙也醒了七八分,她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卯时了,殿下可还要再睡会?”
言笙摇摇头,她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完全睡足了,于是便坐起身准备去洗漱,随后她便听见云棋说,“那也好,再过会,太傅的马车就要到西门了。”
“什么?”言笙一脸懵。
“哦,是这样,昨晚殿下回宫之时,太傅交代过,今日还要带殿下去布施,让殿下今日提前换好衣服。”
言笙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立马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记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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