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在大脑宕机十几秒后,再次看向面前这孩子,原本她推测的罗卫氏弟弟,竟然是她和罗俊彦的儿子。
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孩子,“你——今年多大?”
“八岁。”那孩子如实答道。
天爷啊!
尽管先前有了心理准备,但言笙还是被古人生孩子太早这件事给震惊到了,不过片刻后,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你八岁,那你爹娘成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你?”
“是。”看着那孩子澄澈的眼眸,言笙只觉鼻尖一阵酸涩,刚结婚不久,罗卫氏就怀有身孕了,但是罗俊彦还是忍心让她身怀六甲去成衣店打零工,那掌柜的说,罗卫氏平日里都是做最多的活,很少休息。
这样一个为他生儿育女,又不顾自己身体出门做工挣钱的妻子,只为了能给丈夫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一路供他考上了进士,甚至高中榜眼。
但是尽管这个女人再吃苦耐劳、再贤德淑良,却还是被她最信任的丈夫休弃了,甚至这孩子说,罗俊彦如今居然还在追杀他们母子。
言笙深吸一口气,忍下那抹酸涩,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听闻言笙问他姓名,眼里的光一时之间黯淡了几分,他答道:“阿父阿娘都叫我幺儿,母亲有时会叫我幺幺。”
“哈!”薛纪淮一时没忍住呵出声,拽过一张椅子便金刀大马地坐了下来,燕王立于他身侧,听闻这话,眼里也是充斥着厌恶的神色。
孩子稚嫩的声音如同一阵闷雷打在言笙心上,这孩子的父亲学富五车,可他却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可见这孩子自打出生,就没有被罗俊彦放在眼里。
这样想着,言笙甚至猜测到,没准罗俊彦打从结婚起,就没想过和罗卫氏过一辈子,怕是只要他科举考中了,便转头迎娶高门大户的贵女,如此算来,他的狗屎运也是极好的,居然差点叫他尚公主。
但像他这样,别说为人夫为人父,便是生而为人都不配!
言笙紧紧握住那孩子的手,“幺幺,带我去见见你母亲,可好?”
幺幺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中噙着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溅了出来。
几人坐上了马车,自珍馐舫出发,一路七拐八绕,直到就快绕出上京城,才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农家小屋前停了下来。
言笙下车打量了一下,说是农家小屋怕是都抬举了这里。
上京周围的农家好歹都是丰衣足食的,而这里,不过是用茅草和木板临时堆起来的一个小棚子,如此寒冷的季节里,那风甚至能吹动上面的茅草,整个屋子摇摇欲坠,她甚至想到,若是哪天下了大雪,他们母子二人很有可能葬身这里。
尽管家徒四壁,但幺幺还是很守礼地替这几位贵人开门,待到他们跨过那简陋的门槛时,便瞧见屋中漆黑一片,用茅草堆起的床榻之上躺着一瘦削的妇人,旁边是一个用石头简单堆起的药炉子,几包药材零零散散地放在地上。
目之所及,便足矣窥得全貌。
“几位大人,让你们见笑了,我家没有椅子。”幺幺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因着家中无法待客,他面上还是露出了几分窘迫来。
“三郎,”言笙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拽着薛纪淮就走出了屋子,燕王见状也随之跟了出来,一出来便见到两人正在院子中央谈话,“你那可还有空着的屋子?他们再住在这会出人命的。”
“我那里岂不是会比季淮那更好?”燕王走过来问道。
言笙冲他摇了摇头,“九兄你是皇子,王府当中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你,你贸贸然地将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接回去,若是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那该如何是好?”
随后她看向薛纪淮,为燕王解释道:“但三郎不同,他本就住在外面,而且三郎他行侠仗义,经常帮扶一些穷苦人家,比起九兄来说,他相对自由一些。”
“没错,”薛纪淮一脸郑重地对兄妹俩说道,“公主不必顾忌我的家事,我并不在乎同豫国公府的关系,国公府没人关心我整日宿在哪里,我私产也多,给他们找间院子住不是什么难事。”
他想了想说道:“我在义归坊有个宅子,那地方设施齐全,地方也比较隐蔽,如今是婠娘住在那里,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若是把他们娘俩接过去,婠娘也能帮着照顾一二。”
“婠娘身子大好了?”言笙只觉这是自己最近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是,如今已然大好了,不若我们今日便将他们母子俩送过去吧?”薛纪淮问道。
“好,那我这就叫幺幺出来。”言笙转身便朝着屋内方向走去,但刚走出几步,便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牢牢拽住,她回头看去,竟是燕王。
“九兄?”她疑惑道。
燕王走至她面前:“你便不要进去了,让季淮带着他们同乘一辆马车,我带你乘另一辆,等他们走后,我们再过去。”
“可是,那卫娘子——”言笙反驳的话在看到燕王不容置喙的眼神时,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我能纵容你的最大限度,昭宁。”
言笙知晓燕王此话背后的含义,她最近经常出宫,这是权贵圈里人尽皆知之事,而且他们今日在珍馐舫和薛纪淮吃饭之事,亦是被不少人撞见。
若是他们一起出现在义归坊,少不得外界会肆意揣度她与薛纪淮的关系,况且罗俊彦如今还在追杀罗卫氏,若是让他的人发现了这件事,那对罗卫氏和幺幺而言,便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是我思虑不周了,多谢九兄为我考虑。”言笙不再与燕王分辩,而是提起裙摆默默地登上了马车,燕王也立刻紧随其后进到车厢,见她神情不振,便想着安慰她几分。
“昭宁,这事并非阿兄想拦着你。”
“不。”言笙打断了他的话,她十分自责地抬起双手覆在脸上,“是我的错,明明刚从上一个困境里出来,差点又因为自己的莽撞导致别人受伤。”
她话中的愧疚和自责让燕王听了心里一紧,他坐到言笙身边,将自家妹妹揽入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不怪你,这不怪你。”
“我们昭宁,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女郎,你只不过是因为太担心他们了而已,况且你身为公主,原本可以不顾及这些的,你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你没有错,阿兄陪着你呢。”
起初言笙只是自责,若是云棋陪在她身边,想来不过一会她就能缓过来。
但听着燕王如此温柔地哄她,她突然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血缘感应,亦或是原身内心深处对兄长的依赖。
原本是平日里互不对付的两兄妹,但在这种敏感又脆弱的时刻,却能成为对方极为安心的依靠。
两辆马车相隔一个时辰先后驶入义归坊,待到燕王带着言笙从隐蔽的小门进到院子里时,恰巧赶上来看诊的郎中离开,燕王便用自己的大氅罩住言笙,俩人一起朝着上房走去。
这间院子是极标准的北方宅院布局,上房分了东西间,东边是正房,西边是书房,院子里另设有东西厢房,如今正房便是婠娘在住。
见到燕王和言笙过来,婠娘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千安。”
“快起来,婠娘让我看看,你可大好了?”言笙几步上前扶起了婠娘。
只见婠娘冲着她莞尔一笑,哪怕是经历了如此一劫,婠娘也还是如同初见时那般朱颜依旧,“承蒙殿下关怀,奴家已然大好了,而且连半点病根都没有落下。”
见她无恙,言笙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那日她被拖走时眼里的恐惧,就算过了许久,言笙也依旧记在心里,哪怕知道是有演的成分,哪怕事后知道她无碍,但言笙还是悬了好久的心。
待到薛纪淮将大夫送走后,便将他们带到了东厢房,“他们娘俩就住在这,原本是想让他们住在上房的,可是卫娘子和幺幺怎么都不同意,就只好让他们住在东厢房里了,这里比西厢房大不少,而且还有独立的空间,和一般独户没什么两样。”
进到东厢房后,言笙便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薛纪淮继续说道:“卫娘子如今还在病中,我便让小幺将这屋子里再烧的热一些,方才郎中来看过了,卫娘子这病有些棘手。”
“怎么说?”言笙一众人走到卧房前停了下来,薛纪淮看了一眼内室,叹了口气道:“卫娘子这病是多年的旧疾了,应当是以往做工的时候留下的病根,去岁又遭逢他们柴桑闹饥荒,卫娘子为了给幺儿省点口粮,愣是把自己熬出胃心痛来了,这些陈年旧疾堆积起来,怕是”
“不过,我已经让郎中按照最好的药材开了药方,方才已经让泽生跟着去抓药了,若是能挨过这个冬天,没准还能有点盼头,虽说肯定不似常人一般康健,但若是一直用药养着,至少人还能活着。”
言笙看了眼内室,眼中尽是复杂,“那这样,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便不要同我们客气,九畹宫没有的,我便想办法去母后那求来。”
燕王从后面拍了下她的头,“哪里就要劳烦母后了,季淮,若是有什么短缺的,随时来燕王府跟我要。”
“自然不会同你们客气。”薛纪淮点头应下。
言笙打帘走进内室,便瞧见罗卫氏正靠在床榻上,幺幺正用茶碗给罗卫氏喂水喝,见到言笙和婠娘进来,他连忙放下茶碗,跪在床榻边,冲着她二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幺儿谢过公主殿下!谢过苏娘子!”
言笙和婠娘见状,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快起来,犯不上的。”
幺幺红着一双眼冲言笙说道,“不,若不是殿下同那二位公子,还有苏娘子施以援手,我阿娘,怕是当真要冻死在那里了,诸位,都是幺儿的恩人。”
他这边说着话,床上的罗卫氏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幺幺听见了,又连忙爬起来,将他母亲扶着坐起,用力拍打着她的后背,以便她能好受一些。
看着那妇人瘦的只剩皮包骨了,就连坐着都需要幺幺支撑,言笙实在难以想象,在这医疗极为不发达的大原朝,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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