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残阳如血,火烧云自天际燃烧到山巅,将这整片天空都染上的火红的色彩,落日余晖打在窗棂上,也映的这室内一片火红。
言笙逐渐从疲惫中清醒过来,她动了动身子,只觉浑身乏力,屋内应当是放了炭盆,但却没有放水盆,她只觉鼻腔喉咙都干的要命,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话也费劲,只得努力地从嗓子里挤出气声:“云棋”
“殿下。”云棋就在她不远处,听到声响赶忙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她们家公主醒来有喝水的习惯。
一杯温水下肚,言笙也缓过来了几分,但还是觉得疲惫不堪,便再次躺了下去,她眨了眨眼睛,望着床顶的帷幔发呆,但只片刻,她便猛地坐起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跳到地上,随后掀起帷幔认真确认了一下,发现这张床上并没有扎满银针的布娃娃,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卸了力道。
“殿下,殿下,”云棋知道,她们家公主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遂连忙安抚她道,“咱们现在在沈大人的庄子上,这儿没有人要害咱们,公主不必担心。”
言笙还是止不住那份心悸,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住云棋,随后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只是刚醒来,有些被魇住了。”
云棋发觉昭宁公主的手冰凉,便连忙为她取来汤婆子,又将她扶到床上坐下,用被子里里外外将她围了个严实,“殿下可别着凉了。”
窗外的红光映在言笙脸上,她声音嘶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方才沈大人让元光过来传话,问公主这会觉得怎么样了?若是不舒坦的话,就让人将晚膳送到殿下房中来。”
“太傅是布施回来了吗?”言笙揉了揉脸试图清醒几分。
“应当不是,今日咱们到地方的时候公主还昏睡着,太傅就将您带到了庄子上休息,说是明日再行布施。”
“唔”言笙把脸埋进被子里,“是我耽误行程了,云棋,替我梳洗吧,让云画去传个话,晚上我和太傅一同用膳,顺便致个歉。”
“是。”
云画过来传话的时候,沈庭琛正在听庄子上的管家禀报附近的状况,得知昭宁公主晚上和他一起用膳,便转头吩咐元光叫厨房换个菜谱。
待到晚上两人一同坐下来用膳时,言笙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一桌子居然大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她抬头瞧了眼沈庭琛,却见那人不动声色,好似这一桌菜都是厨房偶然准备的一般。
她斟酌着开口道:“今日是学生耽误了布施的进程,对此深表歉意。”
“臣已知晓昨日九畹宫发生的事情了,公主不必道歉,我已让边尘折返上京,待到韩王殿下那边有了消息,边尘便会将云书带过来。”
沈庭琛将盛满汤的汤碗放到她面前,“先吃饭吧。”
“好。”言笙摩挲了一下那汤碗的边缘,冷战一个月了,沈庭琛第一次对她如此温和,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冷战结束了?
虽然好奇,但言笙并没有问出口,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完了一顿晚饭,饭后沈庭琛又亲自将言笙送回了她的院子,“这里是臣名下的庄子,院外有守卫站岗巡视,公主可安心在这住下,若是有什么事,便叫云棋或者云画随时去臣的院子里就是,院外的守卫也皆可为公主所调动。”
言笙听他如此说,心情有几分复杂,徘徊在嘴边的话不知如何问出口,踌躇之间,沈庭琛便要朝院外走去,言笙见他转身便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衣袖。
“公主可还有其他吩咐?”
沈庭琛那双墨眸浸入夜色,看起来竟比白日里更加亮上几分,言笙看着那双眼,心中有再多的话,出口时也全都化作了一句:“多谢太傅。”
“无妨,这是臣应当做的。”
一句话,让言笙方才还有些躁动的心瞬间平静下来,指尖微微一松,那原本在她指间握着的衣袖下摆随之滑落,“那,本宫便不送大人了,大人早些歇息。”
说罢,言笙转身回到屋子里,整个人抵在门上无尽怅然,沈庭琛说这是他该做的,这话让言笙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到底在心烦意乱什么?
和他冷战的人不是自己,是昭宁公主,他气的也是自己败坏了昭宁公主的名声,九畹宫出内鬼,他担心的想来也是昭宁公主,在门外派守卫站岗也是为了昭宁公主的安危着想,作为太傅,他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学生,而作为沈怀玙,他要守好昭宁。
但她不是昭宁,她是言笙。
言笙顺着门框慢慢蹲了下来,缓缓把头伏在膝盖上,望着地毯上的花纹有些出神,这是她第一次开始对昭宁公主这个身份有了排斥,自己像是替她而活一般。
天边的火烧云渐渐退去,暮色交织着夜色,月亮悄悄爬上树梢,透过干枯的枝丫斜射进院子当中,门外人守在门口紧抿双唇,门内人靠在门上抱膝而坐,相隔不过一扇门的距离,却又好似将二人分开千里。
这一夜言笙睡得很早,加之昨天白天休息了一天,这会精神倒是十足,云棋和云画给言笙穿戴好了披风后,便跟随言笙出了院子。
昨日天边的晚霞预示了今日是一个好天气,言笙站在院子中央,昂首迎接着冬日暖阳将她包裹起来,她闭上眼却能切实地感受到光。
“公主殿下。”是沈庭琛来了。
“学生见过太傅。”言笙却也不看他,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沈庭琛见她还是昨晚的那个态度,眼底眸色愈发沉了几分,但却没说什么,转身带着一群人朝庄子外走去。
他的庄子位于上京城外,这里比起城内,附近房屋瓦舍的修葺都显得有些简陋,言笙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外走,只觉得房屋简陋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周围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她抬头望向前面的男人,今日沈庭琛穿了一身赭石色的长袍,外面搭了一件棕色大氅,或许是因着衣服颜色较深的缘故,言笙走在他身后,只觉这人的肩都比往日里更宽了几分。
本想问一问这附近的村落,但言笙想了想还是没能问出口。
一行人坐马车出行,绕着乡间小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随后在一片嘈杂声中停了下来,车厢内,原本各自闭目养神的两人听得车外的声音,同时睁开双眼。
言笙蹙眉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多数都是民众在抱怨为什么还不开始布施,百姓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一些宫人和庄子上奴仆的劝说声,看来这次来的地方确实更加穷乡僻壤。
沈庭琛率先下车,言笙紧跟其后,果不其然,下车后的场景只会比在车上猜想的更加夸张。
那些村民百姓一个个都穿着粗布麻衣,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季节身上都少见几件棉衣,难得瞧见有穿着厚衣裳的,那衣服上也满是补丁,一群人摩肩接踵挤来挤去,口中嚷着的都是对布施还不开始的不满。
沈庭琛将言笙护在双臂之间,两人几乎是突破人群围墙挤到的棚下,待到两人站好,便听得元光高声维护秩序道:“今日,是由昭宁公主殿下和沈学士大人为大家布施,诸位乡亲百姓,还请有序排好队伍,待到队伍有了秩序,咱们便开始布施!”
元光用力将嗓门扩大,可是那群百姓根本没有一个听他的,元光只得再次大声维护着秩序,但却收效甚微,若不是棚子前围了一队护卫,这会怕是百姓们都要挤破头,纷纷把桌案上的物资洗劫一空了。
言笙看着面前混乱不堪的场景,紧皱眉头,“这到底是贫民还是难民啊?”
沈庭琛料想到今日或许会不顺利,但却没想到场面如此混乱,他弯腰对着言笙附耳道:“若是一会这秩序还维持不来,公主便先带着云棋云画回去吧,免得受伤。”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沈庭琛这话,他刚说完,后面便因拥挤发生了踩踏事件,人潮开始控制不住地朝着他们面前涌过来,那一队护卫显然就要抵不住这汹涌的人墙,沈庭琛见状,拉起言笙的手就要往外走。
言笙却一把甩开了沈庭琛的手,“太傅,本宫代表的,是皇家,不是吗?”
看到言笙眼神当中的坚定,沈庭琛显然有片刻的怔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但殿下的安危比这重要。”
说罢,沈庭琛便再次朝她伸出手,言笙看了一眼他宽大的手掌,却没有跟他往外走,而是让云棋和云画为她抬来了一把椅子,随后她又随手拽了一个看起来还算伶俐的小厮,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便撒腿跑开来。
沈庭琛不知她要做什么,但瞧着她好似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不能勉强她,只得认真观望起她身边的人群,避免任何危险发生。
不多时,那小厮便打远处跑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一面锣,他冲着沈庭琛福身一礼后,便跑到了言笙的面前,言笙示意他站到桌案前。
那小厮看了一眼就快要支撑不住的护卫队,面上露出几分难色来,他转头看了一眼昭宁公主,却见昭宁公主眼里满是威慑,他不敢推辞,于是便站到那桌案前,敲起了锣。
“当当当”
锣声尖锐响亮,在这人声鼎沸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小厮起初还心里打鼓,但敲响这锣之后,他心底也隐隐生出几分气势来。
百姓们无一不被这锣声惊吓到,连忙寻找着声音的源头,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都望向那布施的桌案,那桌案之后站着一青梅色的身影,虽站在棚下,身后是简陋的石墙,但那女子只站在那里便气势十足。
锣声再次响起,尖锐的声音盖过了争吵声,百姓向来对这种巨大的声响有种敬畏心,这会在锣声的影响下,人群倒是静了下来。
“朝廷和皇室,派吾等前来为百姓布施,其本意是为了百姓能好好过冬,但今日布施还未开始,尔等便毫无秩序,但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那女子的话里充满了威慑力,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她继续说道:“传本宫的令,今日什么时候队伍整顿好了,什么时候再开始布施,若有人蓄意扰乱布施的秩序,那便是藐视皇家、藐视朝廷!”
言笙从那椅子上走了下来,双手撑在桌案之上,一双眼睛凌厉地扫视着面前的百姓,再说出口的话依旧铿锵有力:“违令者,立刻押入大牢。”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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