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大原有守岁的传统,这一夜的百姓们,家家户户皆是围坐在暖融融的烛光里,上京城的坊市长街亦是被橘红色光亮包裹住,被管束了一年孩子们会在今夜撒欢玩耍,三五成群相邀结伴上街放鞭炮,鞭炮声响起便是一夜的欢喜。
而靠近皇城的达官贵人们更是变着法的庆祝,自皇城外围到皇宫,家家点燃烟火,璀璨而又盛大的花火在空中绽开,漫天的火树银花映亮了整座不夜城。
“快进来。”言笙跑进凤栖宫内殿,立时便脱了身上裹着的披风,一路小跑窜到了皇后的怀里。
皇后将早就准备好的汤婆子塞到言笙手中,又将手边的热茶递到她嘴边,“你啊,都这么大了,还爱看那烟花,小时候不见你多喜欢,如今倒是越长大越喜欢这些。”
言笙歪在皇后怀里撒娇道:“幼时是幼时,如今是如今,阿娘没瞧见,那烟花绽放得极美。”
母女俩这边正腻歪着说话,那边就听到门外小太监通报的声音:“陛下驾到。”
皇帝一进屋便被屋里的热意包裹住,一边脱下外边的大氅,一边高声道:“皇后和昭宁在聊什么?朕一进来便听见你们母女俩的笑声。”
“父皇万安。”言笙的礼行了一半便被皇帝示意打住,遂顺势坐了回去,“方才在和母后说烟花呢,父皇一路过来可有瞧见?”
“昭宁喜欢烟花?那便让宫里备一批,待到元宵的时候放,定比今夜的还好看。”皇帝金刀大马地坐在了母女身侧。
言笙闻言便是满脸欢喜,“多谢父皇!”
皇帝看她开心,心中的愉悦更盛,他一年到头,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能顺心几天,想起方才在御书房里的事,皇帝转头对皇后说道:“暄儿的王妃人选,皇后遴选得怎么样了?”
皇后闻言转身冲着徐嬷嬷招手,随后徐嬷嬷便递上了十几幅裱装好的画像,皇后将画像在案桌上分布排开,给皇帝挨个介绍,“这些是臣妾为暄儿挑的人选,都是身家清白,品性纯善的女子,陛下来看看?”
顺着摆放的次序,皇后手指轻点了一下第一幅画像,“这位是江南右布政使谢景谙之女,年十六,谢夫人在她幼时,便为她遍请江南名师教导,如今听闻,谢姑娘通读古今明史,又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是个端庄持重的。”
随后皇后又指向下一个,“这位,两广总督叶成鸿之女,年十七,是家中的嫡长女,自小教养在叶老太太身边,当年叶老太爷还在京时,咱们家暄儿还曾代您上门慰问过,叶姑娘在叶老太太膝下长大,想必也是个不错的。”
“还有这位,是上次您提过、让臣妾注意的周老太师的小孙女,周姑娘同陛下所称赞的一般无二,是个文静大气的女郎,周家的家教亦是极好,而且周姑娘还和惠安是手帕交,只是这年岁有些小了,过了年才满十五。”
“然后这位”
言笙窝在皇后身边,听着她挨个给皇帝介绍,心中不禁感慨,齐王果然是嫡长子,这些王妃的候选人无一不是出身名门、父兄又是朝廷栋梁,而且各个容貌娇艳,光是把她们的画像放在一块,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在选大原第一美女。
不过,皇后所选的这些名门贵女,大多都是朝中的清流官宦出身,鲜少有出身勋爵世家的,十几个里面言笙只瞧见了三四个,而且还被皇后摆在了下面。
果然啊,齐王成亲,是婚姻,亦是政治。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郎,能成为未来的齐王妃。
思及此,言笙认真思索了一下齐王这个人,自打齐王回京后,言笙虽然和他相处的机会不多,但每一次见面,她都能感受到来自长兄的温柔关怀,作为哥哥,齐王无疑是满分的。
而作为皇子,他也丝毫不逊色,齐王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掌控全局的运筹帷幄,身边的能臣众多,从明面上的各位谋士,到暗地里的底牌沈庭琛,这些人无一不是他的强兵利刃,更何况,韩王和燕王亦是与他兄弟齐心,对大位丝毫没有野望,想来这也是他的本事。
齐王是天生的强者,言笙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与他并肩。
帝后二人看了半晌,最终挑挑拣拣,桌上只剩下了最初的三个女子,言笙敛下双眸看了一眼那些被搁置在一旁的画像,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世家贵族水深,盘踞于上京城多年,政治关系盘根错节,比起上京城根深蒂固的地位,齐王更需要真正能匡扶他的岳家。
谢布政使来年要调回京城入职户部,叶总督也即将回京任职武威提督,而周老太师更不用说了,那是世正大儒的同门师弟,虽不及世正大儒,但亦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家,其门下弟子能人辈出,更何况那三位又皆是极为出挑的女郎。
“昭宁年前跟着沈卿去宫外布施,感觉怎么样?”皇帝突然出声问道。
言笙将视线从那些画像上收回,对上皇帝的眼神,她将之前在燕王府和齐王对好的话徐徐道来,如同在燕王府排练的那样,话语真挚、神情郑重。
言笙将她在宫外的见闻娓娓道来,从第一次布施的欣喜与雀跃,到第二次布施的疲惫与熟稔,再到第三次的场面混乱她是如何应对,她像是和父亲分享心事的小女郎一般,讲到高兴的时候,会喜形于色,而讲到桥县和香合村时,脸上又尽是悲悯。
在一口气说完布施的心得后,言笙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小口,头微微向下耷拉着,仿佛还在为朱来娣的境遇而可惜。
“简直放肆!”果然,皇帝在听闻言笙的话后,胸腔里满是熊熊怒火,言笙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皇帝,在看到他一脸的怒意后,亦是极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双手托着下巴小声叹气。
她的任务圆满完成。
早先在京郊城外,沈庭琛便同她说过,这件事情到他们这里为止,但却并不代表后面也能轻飘飘揭过,言笙作为皇帝眼中的掌上明珠,在他眼里女儿一向是纯善无害的,因此,昭宁公主所说,要比之为官者所说更加具有说服力。
这是她和沈庭琛在回京前便达成的共识,既然决心要在大原立足,那么就要明白,官场也好、政事也好,一旦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从她选择不放手的那一刻,便站上了政治的棋盘。
而她并没有选择政治立场的余地,昭宁公主这个身份,让她被自动地化作齐王的阵营里,这让她喜忧参半。
欣喜是因为目前来看,齐王所作之事是为了肃清官场,他的其他作为亦是为民生谋福祉,若是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那么齐王继位后,无疑将是一位明君,而言笙和他互为助力,无论齐王最后的目的是什么,起码这个过程中皆是为民造福。
而言笙所担忧的,恰巧也是此事。齐王兄长的身份和如沐春风的相处之道,让她对此人有着先入为主的滤镜,但平心而论,言笙根本没有看到过齐王作为其他角色时的模样,此人虽面上不显,但城府极深,她无法不担心,若是自己交付信任,最后发现一切都是假象又该如何?
但言笙还是选择了齐王,理由是沈庭琛。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相信,沈庭琛甘心辅佐之人,定不会令她失望。
这一夜守岁,言笙陪着帝后聊了许久,聊到最后她实在有些疲倦,直至新年的钟声敲响,凤栖宫的窗棂上映出五光十色,言笙这才在凤栖宫的偏殿歇下,伴着整夜的阵阵烟火声入眠。
虽然有些吵,但言笙这一夜睡得极好,她许久都没有体会过这么浓重的年味儿了,昨晚的吵闹声让她梦回儿时在外婆膝下的光景,亲人在身边,自然睡得踏实。
新春伊始,言笙清晨刚一睁眼便被四姝从床上捞起,凤栖宫的宫女站了半个内殿,从洗漱到更衣无不精致,言笙置身其中,还以为蹭到了皇后待遇的福利,正沾沾自喜,便听得云琴说道:
“殿下今儿个可要精神些才好,陛下和娘娘一早开笔过后,便去行了祭礼,这会正在金銮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新春朝拜,待到朝拜过后便是今日的新年筵席了,届时陛下带着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娘娘则是带着宗亲命妇们在含元殿,殿下可不能去晚了。”
“啊?又要去宫宴?”言笙垮起一张小脸。
对于满大殿的人坐在一块,非要带着假笑极其不自在吃完一顿饭这件事,她心底有着强烈的抵触,更何况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满大殿都是女人,自己若是有半分失仪,待到她们出宫后,关于她的谣言又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花来。
但新年宴席由不得她想不想,在被四姝精心打扮后,言笙华服霓裳,珠翠满鬓,迈着端庄的步伐踏入大殿,在她抵达时,殿中已然坐满了宾客,如同往常一样,言笙顶着万众瞩目的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坐了下来。
只是,她坐下后总觉得,今儿个这筵席,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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