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年第一场如此盛大的筵席,含元殿中坐满了皇亲命妇,言笙抬眼扫射一通,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几个认识的,她回过头看了眼云琴,眼里满是求助,今日这样的场合,自己离开云琴基本无法开口。
云琴站在言笙身后,自然瞧见了自家公主的小眼神,她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悄声用腹语为言笙介绍起殿中前排的贵妇王妃们,待到皇后入殿筵席开始时,言笙勉强记住了大半高品阶的命妇。
皇后落座于上首,殿中诸人需依例向皇后行礼,言笙同殿内众人随着女官的指令三礼叩拜,以极恭敬的态度对国母献上新春的祝福,诸人动作整齐划一,言笙身处其中,感觉这颇有现代军训时,大家千百人如一体的利落。
行完礼后,众人落座,由女官分发新年福袋,里面装着的大多都是些司宝司打造的金银小玩意,根据品阶不同,众人拿到的福袋也都不同,对于今日能入大殿的,大多人都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具体价值,而是将其看做皇后的恩赐与祝福,想着新年能够讨个好彩头。
“新年伊始,大原上下恭贺新春,今日元旦,宫中为诸位准备了开年筵席,尔等不必拘束。”皇后话音落下,殿中诸人齐齐颔首称是,随即便有宫女奉上宴席的碗盘。
不比以往的宫宴,今日的宴席上比起菜肴,桌案上倒是糕点居多,筵席比起用膳,更像是一场大型的茶话会,言笙心中警铃大作:茶话会。
茶话会是什么?是茶水、糕点和聚会。但已婚妇女,且有了孩子的茶话会是什么?是老公,孩子和婚姻。
果不其然,宴会开始后,皇后便依例慰问了皇家的三位王妃,顺便又问候了几家品阶高的命妇,这些人被皇后点到名字,无一不是面上欣喜非常。
这一开始聊的还算中规中矩,譬如什么长辈安泰、身体康健的,可是聊到后面,也不知是从哪位夫人那里开始跑偏,这话聊着聊着就绕道了儿女婚姻上。
“听说——陛下和娘娘今年有意为两位公主招驸马,不知娘娘可有看好的儿郎?”言笙闻言手中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她循声望去,只见一衣着华美的妇人正巧冲她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言笙礼貌性地笑着颔首,是桓王妃。
言笙在心中无限吐槽,桓王妃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桓王是她的叔叔辈,他的儿子和皇家公主是嫡出同族的堂兄妹,她和广宁公主嫁不嫁人,跟她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不知娘娘心中可有人选?臣妾家中三郎正巧今年及冠,也不知是否有这个福气。”工部侍郎的夫人顺势开口道。
她这话音刚落,便听得她身侧的妇人掩唇轻笑,“刘夫人啊,不是我说,你们家三郎如今不过白身一个,尚公主那可是天大的福分,若无功名傍身,怎能许以前途?”
刘夫人听得这话转头瞪了那人一眼,“我儿今年也要下场了,王夫人说这话是觉得我家三郎十数年寒窗苦读是白读的?你儿子倒是有功名傍身,可是想要尚公主,那得是清白儿郎,听闻你家公子去岁已然生下了庶长子?”
那妇人闻言面上的笑容一僵,“刘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家阿杰何曾有过庶长子?再说了——”
眼看着事态变了味,再聊下去几家都没面子,皇后适时轻咳几声道:“公主们,是要着手准备婚事了,但选驸马一事却也不急于一时。”听得这话,方才还有几个跃跃欲试的贵妇人们都纷纷消散了大半情绪。
“但——”皇后一个转折,又让大家的心旋回了嗓子眼,“若是诸位夫人家中有适龄的公子,陛下和本宫也自会考虑的。”
此话一出,那些方才黯淡下去的眼神再次燃起簇簇火苗,言笙隔着大老远都能感受到她们眼神当中的炽热,于是方才那些没来得及自荐的,这会都争相开口,一个接着一个给皇后介绍自己家的儿子,整个场面如同过年的时候跟顾客推销自家大白菜的菜农一般。
言笙和广宁公主遥遥对视一眼,姐妹俩纷纷底下了头,这哪里是新年筵席,简直就是驸马推销大会!
各家夫人为了推荐自家儿子,那是能夸出了花来,什么这家的俊美、那家的有才气,还有的夫人因着方才那一插曲,把自家儿子洁身自好,如今还是童子身的事都当优势往外说,听得言笙一口茶水险些没呛在嗓子眼里。
她果然和宫宴犯冲。
皇后坐于上首,余光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作,言笙呛水的模样自然也被她看在眼里,皇后凤眸微敛,冲着不断推销自家儿子的夫人淡淡一笑,很好,就是要让昭宁有这种觉悟,得让她有危机感。
虽然答应了昭宁不将她随便嫁人,但如果按她的话说,想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那么问题就来了,人呢?
自己总要推波助澜一把,管他王家的李家的,还是徐家的沈家的,总得选一个慢慢培养感情吧?
平心而论,她对于沈庭琛和徐霁川都是极为满意的,不管哪一个做她的女婿她都很是知足,就算这两个都不行,那还有别人呢。
她可是听昀儿说,昭宁和薛家的三郎玩得也极好,俩人在一块打打闹闹感情甚好,她做母亲的可以不乱点鸳鸯谱,但总得给追求她女儿的这些公子们一个机会不是?
皇后这会面上不显,心中倒是想了许多,可奈何下首坐着的那妇人不知,她看着皇后冲她笑心中一喜,莫不是娘娘瞧上他们家阿珩了!
哎呀,今日可真算没白来!
言笙回到九畹宫时,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云琴扶着走出含元殿的了,一场筵席下来,自己时时刻刻都紧绷着,那些个贵妇人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就像是在看案板上的牛肉,她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白菜推销给自己。
白菜炖牛肉,倒是很配。
长平侯府。
“快点快点,快将公子叫到上房来。”长平侯夫人一边下马车一边催促着身边婢女,那婢女闻言后立刻小跑进了侯府。
长平侯瞧她满脸激动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劝道:“娘娘那会儿,兴许就是正巧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这才对你一笑,不见得就是瞧上咱们家阿珩了。”
“啧!”长平侯夫人竖起眉毛,夫妇俩一边往上房走,她一边对自家君侯分析道:
“怎么就不能?听闻昭宁公主爱俏,咱们家阿珩生得俊朗,皇家重贞洁,我也并没有往他院里塞人,再者我儿也非白身,如今在工部也是做实事的,以他的年纪,未来必定前途远大,怎么看都是驸马的好人选啊!”
“你也不问问阿珩愿不愿意,你就给孩子做主了,咱们家阿珩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再得罪了皇家!”长平侯一边走着一边拉扯长平侯夫人的袖子。
“哎呀!”走到门口,长平侯夫人将长袖一甩,“娘娘说了,距离公主出降那还有些时日,管他愿不愿意的,这段时间试试不就知道了?正月里,君侯事务繁多,就不要操心这事了。”
长平侯站在门外,看着老妻兴冲冲的背影长叹一口气,他倒是明白,长平侯夫人并非是想抢着尚公主为自家门楣贴金,而是当真看上了昭宁公主,想要娶回来做儿媳妇。
他的幼子性格古怪,眼瞅着就要及冠了,他们夫妇二人为他寻了不知道多少门亲事,可这孩子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照他的话说,他非嫡长子,并没有家业需要他继承,因此不想娶一个操持家务的当家主母回来,他在外读书交友甚广,也不想娶一个只会诗书的同窗每日不得闲,他想要的,是一个和他心性契合的女子。
也不知他说这话是当真这么想的,还是故意为难他们夫妇二人,上京城但凡跟他家门第相当的,那都是名门闺秀、大家淑女,他们上哪儿去给他找一个和他心性契合的女子?因此这婚事也就拖到了今天。
可巧,今儿个让自家老妻相中了一个,可那是谁?那是昭宁公主啊!传闻中性情乖张、骄横跋扈的昭宁公主。
虽说年前昭宁公主跟随沈太傅出宫布施,得到了百姓的一致好评,可他们又不曾接触过昭宁公主,若是就这么贸贸然地让阿珩去追求,一旦惹了公主不快,那他们晁家可怎么办呦!
长平侯深觉脑袋疼,他抬手一掌拍在脑门儿上。
“阿父。”澄澈的声音响起,长平侯转头便瞧见自家儿子阔步朝着上房走来,在他面前站定后,晁珩规矩一礼。
“嗯,”长平侯的手掌在晁珩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语气里郑重带着些无奈:“去吧。”说罢,长平侯便转身出了正院。
晁珩直起身子后,看着长平侯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他是听错了吗?他父亲刚才说的是“去吧”没错啊,怎么自己听着像是“保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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