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惊堂木的落下,衙役也将罗俊彦带到了公堂之上。
被人押着往前走,罗俊彦始终低着头,上一次路过登闻鼓院还是他策马游街之时,那时的他还是堂堂榜眼郎,如今再来这,竟然是被那个死崽子反咬了一口,当夜,就该把他一起掐死。
罗俊彦路过幺幺时,小幅度抬头瞥了一眼,幺幺站在一旁,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直发慌,那一眼里充斥着淬了毒的阴鸷,他不由地想起了上元夜那一晚罗俊彦发疯的模样,下意识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下官罗俊彦,见过大人。”
大理寺卿开口问道:“罗俊彦,有人状告你杀妻弑子、无故休妻、离妻弃子、背负命案、罔顾人伦,这几项罪名,你可认?”
罗俊彦咬紧了牙答道:“下官一概不认。”
听他如此说,大理寺卿将手中的状纸抖了抖,“本官手中,拿着的是报案人所呈上的状纸与物证,其中由多方证言可证实,你与罗卫氏乃是结发夫妻,本官问你,此事可否是真的?”
“是,但——”
罗俊彦的话刚说了个开头,便被大理寺卿打断,“好,那接下来,本官再问你,堂上站着的罗氏子,可否是你的亲生骨肉?”
“是”
“那,罗卫氏在你二人居于柴桑时,未曾犯过七出之罪,但却被你休弃,此事又是否为真?”
罗俊彦深吸一口气,“大人容禀,此事另有隐情,她——”
“啪”惊堂木重重落下,大理寺卿面容肃正,“公堂之上,本官问话,你只需答是,或不是,旁的等到让你说时,你再说。”
罗俊彦闻言,下意识侧头看向了正在记录的吏官,尽量强撑着笑道:“是,是下官多言了。”
“哦?”大理寺卿微微点点头,“你这意思是承认了你无故休妻?”
“不是不是,”罗俊彦知晓大理寺卿这是误会了,遂连忙摆手,“这点下官不认。”
“那你便说说吧。”大理寺卿将手中状纸放在一旁。
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罗俊彦从容道:“卫氏女嫁于下官后,起初确实不曾犯过七出之罪,但到了后来,下官需静心闭关准备科考之时,卫氏女却因思虑下官科举仕途,恐下官无法中举而整日多言,以至于秋闱之时,下官与解元头筹生生错过,且无心继续准备科考,为了能专心读书,在下曾与她再三谈及此事。”
“但,卫氏女眼光短浅,只说下官考到省试即可,科举之路已然到头,不想我再继续读下去,但下官乃是自小读书,心中盛有远大抱负之学子,无法同卫氏女观念苟同,便与她协商和离。”
“起初卫氏女也已同意,后来又不知怎的拒不和离,甚至比之以往更甚,整日都在劝说下官不要继续科考,只此一点,卫氏女便犯了七出当中的口多言一条。”
随后他将一张状纸呈上,大理寺卿将其展开摊在桌案,发现这是一封休书,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因罗卫氏口多言而被休妻的缘由,并在最后附有休妻年月,并两人的签字画押,是一封具有法律效应的休书。
幺幺站在一旁,听着罗俊彦的话,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阿娘为了他做工十年,所赚银钱全部供给他读书,今日公堂之上,他是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
此时公堂之下围观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
“口多言原本就是这七出里最不合理的一条了,如何界定口多言之利弊?那罗卫氏若是嫁与他多年一直孝顺公婆、贤良淑德,那光凭这一点便咬死她犯了七出之罪,倒是实属牵扯。”
“诶,你懂什么?你可知道那堂上之人是谁?那可是去岁登科的榜眼郎!天子门生,这样的造化,那是文曲星下凡,可那罗卫氏却阻拦他不让他继续科考,大丈夫壮志凌云,险些让她给断送了,这还不足以休妻吗?”
“你这话可说的有些过了,每年科考万千学子,这其中想要考取那可不光是才学的事情,你就敢说那些没有登科的举子便定差于他?说不准是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加之每年探花郎取容貌最俊美者,这才让他中了榜眼,那罗卫氏又不是有意阻拦,只是好意规劝,由此便将人休妻,到底说不过去。”
“呦呵,你也知道这科考需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往往啊,运道,运道也是能力的一种,凭你怎么说,人家也是去岁的榜眼郎,殿试,就取前三,就三个,若是因为家中妻子阻拦便不参加科考,那岂不是无缘榜眼之位?”
不怪两边对此吵得激烈,若是一般的进士还好,可罗俊彦是去岁登科的榜眼,万千才子之中的佼佼者,若罗卫氏当真说了阻拦他科考的话,那确实值得争议一番。
“肃静。”大理寺卿拍案道,此话一出,堂下立刻寂静下来,他继续问道:“罗氏子,你对此可有不同见解?”
“草民有。”幺幺上前在罗俊彦身边跪下。
“罗俊彦与家母成亲时,因家境贫寒,家母不得不出去成衣店做工挣钱,回家后她所赚取的尽数交给罗俊彦,这一做便是十年,十年以来家母风雨无阻、日日上工,即便当时怀有身孕也做着最多的活计,只为罗俊彦能全心读书。”
“大人明鉴,成亲十载,罗俊彦未曾出门挣过一分钱,在他中举之前,家中的一应开销,以及他在书院的束脩,全是家母做工所赚,这一点成衣店的掌柜和我家周围的邻居皆可作证,草民想问,家母十年都熬过来了,又如何会在意他最后的临门一脚?”
罗俊彦闻言冷哼一声,“你母亲鼠目寸光,妇人短见,见我中举便觉已然走到头,生怕我下一场考不取,那时她整日同我喋喋不休,你也在旁边,怎么,如今你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幺幺气得两眼通红,“你胡说八道!这根本没有的事!”
“你可有证据?你可有证人?”罗俊彦讥讽地笑着看向幺幺,“幺幺,阿父不想同你闹成这样,也怪我在你幼时教你教的不够多,这公堂之上,打官司,要讲究证据的。”
“罗氏子,”大理寺卿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对此你可有证据呈上?”
一双小手紧紧攥住,幺幺哽咽道:“草民,没有证据。”
“若是你没有证据,那么你第二告便被驳回,无法成立。”大理寺卿示意吏官将此事记下,随后继续问道,“罗俊彦,第二状,本官问你,在你休妻过后,是否为迎娶她人,为掩盖自己曾有家室,而追杀罗卫氏母子?”
罗俊彦拱手回复道:“没有,大人,这更是无稽之谈。”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泽生,开口道:“下官如今孑然一身,原本前日便要离京赴任了,若是下官为了迎娶她人而追杀他们母子,那这人又在哪儿呢?”
他这一眼,使得泽生立刻警惕起来,罗俊彦这是在威胁他,若是要谈及婚事,那么势必便会提及广宁公主与苏婠婠,昨日燕王特地提醒他,不要让罗俊彦有攀扯皇室的机会。
而苏婠婠曾经以假身份蛰伏于他身边,后来闹到皇帝面前,那个罗王氏早应死在狱中,他这时候提起,想来是上元夜认出了苏婠婠。
好狠的手段,无需多余做什么,光是证言,便每一句都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
大理寺卿看向幺幺:“罗氏子,对此,你有什么其他的争议?”
幺幺喘着粗气答道:“草民可是他杀了我母亲,将我打成重伤,也将薛哥哥打成重伤,这是实打实的铁证!早有仵作验明我亡母尸身,也有医官来对我身上的上做过取证,这一点他又要如何辩驳!”
泽生在一旁看着突然有些不安,幺幺这样,应当是有些情绪失控了,虽然他这个年纪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但此案关系重大,若是在如此紧要关头被罗俊彦带着走,那事态便会朝着他们不可控的方向驶去了。
罗俊彦闻言不答反问:“你说,我杀了卫氏女,又将你打成重伤,还伤了薛三公子?”
“是!”幺幺直直对上罗俊彦的一双眸子,一双手紧紧抠住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鼓起勇气不退缩。
“那”罗俊彦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来,“我是在何时、何地、什么人的见证之下,做了你所指控的事情呢?”
幺幺被他的目光盯着,上元夜的噩梦便再次浮现眼前,想到母亲惨死于这人手下,他却能如此泰然自若地胡说八道,只觉心中气血一阵翻涌。
“上元夜,你在义归坊薛哥哥的宅子中,将我母亲活活掐死。”幺幺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将这句话尽数说完。
“呵。”罗俊彦冷笑一声,转头示意自己的讼师上前,那讼师会意,手捧着一沓纸张递到上首,随后便听得罗俊彦说道:
“大人明鉴,那日,我因着即将赴任云贵,整晚都在和同僚宴饮,这便是诸位同僚的证词与画押,敢问大人,下官是如何做到同时出现在酒楼与民宅的?”
“再者,此子言中提及了薛三公子,敢问一句,若是此事当真,那么为何不见薛三公子作为证人上公堂呢?卫氏女又为何会在薛三公子的宅子住下?此事怕是有猫腻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非常,看向幺幺的眼神里满是鄙夷,这话在堂上之人听来,就像是罗卫氏背着他做了什么有违妇德之事一般。
“你,你,你,你胡说!”幺幺听他如此污蔑卫娘子,一时没忍住便抬手,颤抖地指向了罗俊彦,却没想到被罗俊彦一掌挥开,力道之大使得幺幺整个人向后翻去。
“幺幺!”泽生慌张上前将人扶起,但这一下摔得极重,这会幺幺已是头破血流,看着鲜血如注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泽生怒喝道:“你做什么!公堂之上,你公然打伤原告是何居心!”
“大胆!”刑部尚书重重地拍了拍桌案。
罗俊彦听到这仿佛像是失了魂一般,他哆哆嗦嗦地跪着后退几步:“大人,大人,我没有,我就是不想让他没教养一般指着我,是他,是他自己往地上磕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为何要往地上磕!”泽生望向罗俊彦的神情怒不可遏。
“他,他当然是为了躲过去,他心知这是诬告,发觉下官证据确凿,他他便以头磕地,他这是在栽赃嫁祸给下官!”罗俊彦好似真的不知情一般,这会吓得面如土色。
泽生险些咬碎后槽牙,他方才明明瞧得真真的,就是他出手推了幺幺一把,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好了,肃静!”刑部尚书再次拍了拍惊堂木,“原告既已受伤,便带下去先行诊治,被告继续收监在狱,待到三日后,本案再二审开庭,今日便到此为止,退堂。”
随着惊堂木的落下,便有狱卒上前将罗俊彦带下,几人擦肩而过时,泽生亲眼看到了他噙在嘴角的得意,衙役手中的棍子敲击地面,威武声再次响起,今日的审案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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