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加之火葬,一切仪式都结束后已经过了大半天,众人回到小院后,苏婠婠带着卫烺回了上房,而言笙则是同薛纪淮等人入了对面的书房。
“坐。”薛纪淮招呼着众人依次落座。
燕王靠在椅背上看向薛纪淮,“说吧,有什么事要跟我们说?”
薛纪淮给每人面前都斟了盏茶,随后这才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他开口道:“明日一早,我便带幺幺和婠娘回苏州了。”
“什么?”燕王的反应最大,薛纪淮连忙解释道:“不是不回来了,先前我便同幺幺商量过,等到登闻鼓案结束后,便带他回苏州一趟,将卫娘子葬在我母亲旁边,两个人在地底下也算有个照应。”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了下来,言笙抚摸着茶盏的杯口,听徐霁川问道:“那,季伯父能同意吗?”
“嗯,”薛纪淮点了点头,“我之前便去信给舅父了,言明了事件的前后,想来他不会不同意的,若是可以,我还想让幺幺认在我季氏门下。”
他语声艰涩,“总归父母都不在了,也不能让小孩没有家吧。”
“明日就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吗?”言笙问道。
“收拾妥当了,而且我们回去是办正事,路上不好带太多东西,更何况,还得赶在沛霖殿试放榜之前赶回来呢,早点出发不耽误事。”
他这一句话倒是让屋内原本有些沉寂的氛围被打破,徐霁川哑然失笑:“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走到殿试?”
“当然了,”薛纪淮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你要是还考不中,那还有谁能考得中?”
“好,”徐霁川点了点头,“那我们在上京城等你回来。”
言笙坐在一旁有些不是滋味,虽然知道短暂的别离后众人还会再相见,但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舍,万般思绪最终到了嘴边也只化作一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薛纪淮看出了她的情绪,打趣道:“公主,就两个月不到的事,等我回来、沛霖中榜,到时候咱们再在珍馐舫相聚。”
还是熟悉的配方,离别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她破涕为笑:“好,那你可要照顾好他们。”
众人为了不耽误他们收拾行李,只略坐了坐便离开了小院,马车驶向回宫的途中,言笙对燕王说道:“九兄,明日给三郎送行,我就不去了。”
燕王点头道:“好,你如今出宫是该小心点,那你明日便在宫里呆着吧,我替你去送他。”
言笙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别的话。
事实上,她明日并非因为出宫不便不去送行,而是因为天牢那边有人传话,说是罗俊彦死前想见她一面。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言笙都不想去见他这一面。
罗俊彦是什么人?是心肠狠辣自私自利的小人,更是身负无数罪恶即将被问斩的阶下囚,将死之人,她没必要走这一趟。
但那人给她传了句话:都是重获新生之人,公主既将他提前踢出局,他亦有一份大礼回赠。
重获新生之人。
言笙紧了紧手心,穿越到大原,能重获新生,是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原本也该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但在这个世界里,突然有个人冒出来说,他有一份大礼相赠,且还点到了重获新生一事,她不得不下意识联想到,这人或许知道穿越的秘密。
这对她来说,吸引力确实足够大,罗俊彦如此不起眼的一句话,对于言笙而言,却是一块极重的砝码,这一趟她倒是非去不可了。
翌日凌晨,天牢之内,言笙如约而至。
看守的狱卒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特地提前候在天牢门口,看到远处两个身披兜帽斗篷的人朝着天牢而来,他立刻快速地打开大门,言笙带着云棋顺势钻了进去。
走在幽暗的通道里,言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脚下步伐的回声,不比司法衙门的普通牢狱,天牢关押的都是死刑重犯,这里目视所及皆是石墙铁门,整个天牢都找不到一扇窗户,唯有墙上悬挂着的火把映着微光。
她不由地细想,若是长年累月被关押在这里,只怕光是这样的环境,便足以折磨人疯掉,整座天牢都浸在这份死寂之中,身处其中既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等不来希望的曙光,她越往里走,越觉得像是走入深不见底的黑洞。
狱卒带着她们来到了一扇铁门前站定,抬手将门上繁复的几重锁打开,随后恭敬地对言笙道:“殿下请。”
言笙给了云棋一个眼神,她便会意地走向一旁同那狱卒交涉,随后两人站在几丈远的距离看守,犹如门神一般不近分毫。
周围清场后,言笙这才推开铁门走了进去,天牢的牢房待遇属实算不得多好,她一进去便瞧见了被锁链困在墙角的罗俊彦,不复几日前公堂之上的文人姿态,此刻的他尽显狼狈。
言笙走到牢房中央,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稳稳坐下,端庄优雅的气质让她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罗俊彦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一眼那一身暗色的女子,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公主还是来了。”
“罗大人很会揣度他人心思,从公堂到天牢,你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了别人的心尖上,都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忘让人给本宫递话。”言笙坐定稳如泰山,淡然浅笑,“不是大人说,有大礼相赠吗?”
罗俊彦闻言低笑几声,“是啊,但,若非公主也在乎这件大礼,任是下官将话说得有多天花烂坠,公主不是也不会踏足于此吗?”
“在不在意的,倒是不好说,本宫可以在意,也可以不在意,这一切,全看大人的诚意。”
言笙目光灼灼,她来不过是为了寻个明白,在不知道罗俊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前,她不会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
“嗯,”罗俊彦若有所思,“也有道理,但在此之前,下官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公主先为下官解惑?”
“说说。”
“下官扪心自问,无论前世今生,都从未与公主直面对上过,公主又为何要对下官出手如此之狠?”
前世今生。言笙表面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她会错意了,罗俊彦不是和她一样穿越过来的,而是重生之人!
明白了这一点,她再看向罗俊彦时,心底多了几分谨慎的提防,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罗俊彦不过是看出了自己与前世昭宁公主的不同,才笃定自己与他一样是重活一世的大原人。
重生的意义于他们而言各不相同,但却误打误撞地让两人误以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处境,罗俊彦先说破这一点倒是给了言笙先机,她本就是穿越来的人,她能理解重生的概念,但罗俊彦却不能理解她来自于其他世界这种荒谬的奇闻。
她一边斟酌着如何应对罗俊彦的话不出破绽,一边想着自己是否能从罗俊彦这里知道一些关于昭宁公主的事情。
遂顿了顿,开口道:“罗大人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明白,本宫还以为,在公堂之上,罗大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落到罗俊彦耳朵里,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几声:“公主别告诉我,您是为了给卫氏或者广宁公主出头?”
言笙偏了偏头,“有何不可?”
罗俊彦笑够了,他靠在潮湿阴冷的石墙上,看向言笙的神情满是嘲讽,“昭宁公主啊,若这话不是从您口中说出的,我还真不信您有一天会扯这样的幌子。”
他倾身向前,眼里闪着诡异的光,“您连自己的姻缘都能当做权势的筹码,怎么如今倒为她人做嫁衣鸣不平?”
言笙心下一凛,他话中之意,指的便是昭宁公主前世的所作所为,她阖上双眼,某种程度上来说,若没有自己横插一脚,那么罗俊彦所说的前世,便很有可能是昭宁公主这一世即将要走的路。
“本宫的婚事,还轮不到罗大人评价。”
她此话一出,罗俊彦倒是坐了回去,“是啊,公主您这样的人物,势必是瞧不上我这样的人,怕是在您眼里,我给您提鞋都不配?”
他抬起头看着昏暗一片的穹顶,“前世我寒窗苦读数十年,好不容易考上进士,但却只是堪堪跻身末流,别人都有大好前程,偏我一人,被分配到云贵那等苦寒之地,只配在平塘县做个县丞。”
“若不是我攀上了那位大人,怕是要在那个小地方做到死,但好在,我攀上了,我不仅攀上了,我还回了上京,公主怕是不能理解,像我这样的人,能为舒妃娘娘做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扬眉吐气。”
罗俊彦看了一眼神情泰若的昭宁公主,嗤笑道:“公主竟丝毫不惊讶?看来您早就知道我是舒妃娘娘的人。”
言笙闻言依旧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对上罗俊彦这样的人,被她看出情绪波动反而是破绽,自己只需带上面具,任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这才能守住主场。
但言笙的镇定却激怒了罗俊彦,他质问道:“原本此生,我都已经考中了榜眼!但为什么,为什么公主你非要出来横插一脚?我原本也可青云直上,但却又被调到了那云贵平塘,公主到底谁的人?做这一切又所为何事?”
“罗大人,你无需探究我是谁的人,你只要知道,是你先动了我的人。”
“你的人?”罗俊彦略一思忖,随后释然一笑,“公主难不成是指,下官在公堂之上攀扯了皇家之事?”
“可您自己不也清楚吗?皇家之人,向来无情,您为他们而动怒,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提前站队?还是公主您也想在七王京变时分一杯羹?”
言笙指甲陷入肉里,罗俊彦越说越多,但她却越听越怕。
齐王地位稳固,韩王燕王更是毫无二心,这样嫡子铁三角的局势,如何能发展出来七王京变这样的动乱?
但还不待她缓过神来,下一秒,罗俊彦便再给她抛出了一个雷,“那公主此生再选驸马之时可要擦亮眼睛了,沈驸马此人可配不上您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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