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摆台上的沙漏也在悄然流失,言笙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沙漏,直到最后一点落完之前,凤栖宫的殿门被从外面打开。

    是高沣带着魏王回来了。

    言笙转头看向魏王的第一眼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当中,每次见到的魏王都是沉默寡言、沉稳至极,原本诸王之中,晋王与韩王已经够沉稳的了,但这位魏王是比他们二人更甚的存在。

    但这会儿,魏王竟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甚至眼圈还有猩红,毫无他平日里的沉稳气度。

    魏王被押至殿内中央跪下,他双膝重重磕在地面上,垂着眸子向帝后问了个安,皇帝见他这儿子一如反常,倒是也不曾开口先问话,而是静坐在龙椅之上。

    皇帝不发话,皇后更没有替别人教训儿子的打算,当爹的当娘的都在这殿内,这会轮不到她做主,一时之间,大殿又恢复了寂静。

    慧妃见自己儿子些许落魄的模样,心中不由地有些难过,她低声唤了一句:“怀儿”

    她刚唤出口,便听得魏王冷哼一声,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开口道:“母妃既然已经将儿子推上绝路,又何必还要在这会心疼儿子?”

    “放肆!”皇帝重重地拍了下桌案,“慧妃是你的母亲,她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顺你的意!”

    魏王仰起头直视皇帝,“父皇,儿子未曾做过,就是未曾做过,儿臣来之前,已经料到了父皇会怀疑儿子,故此,便将府上拦截的书信和舅舅的账簿一应带了过来。”

    他说完这话,便有宫人将一沓子账本递了上去,皇后瞧见那摞的老高的账本便不由地蹙眉,皇帝则是将那账本一本本地翻开来看。

    皇帝一边翻,魏王一边说道:“父皇,这些账册乃是舅舅与赵炳昌这些年的银钱往来,儿臣也是近日才查得这些证据,未曾想,还没等儿臣向父皇禀报,便先有人将此事递到了您面前。”

    他如此说着,目光直直射向了言笙,言笙心中一个咯噔,她还在想,为什么兰嫔要将此等重要的证据神神秘秘地递到她手里,原来是想借刀杀人。

    言笙垂下了眼眸,不欲与魏王再对视,魏王继续道:“其中还有母妃同赵炳昌的书信往来,若非儿臣拦截下来,还不知道母妃竟以儿子的名义,做过这么多事!”

    “你!你!怀儿——”慧妃的声音里是不可置信的颤抖,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过来咬她一口,将她推出去,保自己平安。

    “母亲!儿子只想本本分分地当个闲散王爷,您何故要牵连儿子到这般境地!”魏王这话说得情深意切,若不是在场都是明眼人,只怕还真就能信了他这鬼话。

    言笙在心中暗暗叹息,当真心狠,魏王是他们众皇子之中最心狠的一个,为保自己平安,竟能将自己的母亲推出去挡枪,弃车保帅,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你这话,可真?”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看向魏王。

    魏王看向皇帝的双眸里泪光闪烁,他紧抿双唇,一副深受蒙骗利用的模样,哭着向皇帝诉苦:“父皇明鉴啊,儿臣从来未做过此等不孝不悌之事!舅舅假借儿臣的名义在官场上兴风作浪,儿臣不是没有阻拦过。”

    “但却未曾想,舅舅这两年行事作风愈发过分了,这一次若非父皇先提审,儿臣也是要在收集齐全证据后上报给您的啊!”

    他目光恳切,语气悲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着皇帝诉尽衷肠,言笙坐于上首冷眼旁观,若是这个魏王穿越到现代,倒是能凭借如此精湛的演技为华夏搬回一座小金人。

    那账簿之上证据确凿,书信之中又能一一对上魏王方才所说的话,皇帝饶是心中不信,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他的好儿子,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也要为自己洗脱罪名。

    “怀儿,你可知道你大义灭亲的后果?”皇帝这话一语双关,魏王听得很是真切。

    登闻鼓案刚刚结束不足一月,罗氏子因状告生父而被禁止了参加科考,唯有朝廷广开恩科、或改元换号天下大赦之时,才有机会能够重走科举。

    皇帝是在警告他,若是他非要把慧妃挡在前面,那便是彻底失了争储的机会。

    魏王甘心吗?当然不甘。他苦苦经营十数年,如今竟一朝一夕毁于一旦,他在来的路上怎么都没能想通其中的关窍。

    但当他入了大殿,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兰嫔,便一切都明白了,这是其他势力联手要除掉他。

    他不比其他皇子,或有后位的母亲,或有显贵的外家,或者有父皇的疼爱,他什么都没有,他这一局布了几万个日日夜夜,原本他的路就比别人的要长,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却没想到半路之时被人横刀拦截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绝望的慧妃,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皇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舅父假借儿臣的名声败坏官场风气,母妃利用儿子的威势逼迫官员效力,这些儿子都认。”

    “好!”皇帝将账簿重重地摔在了桌案上,“你既如此说,那慧妃,朕问你,你有异议吗?”

    若说慧妃在魏王入宫之前心中还抱着一丝希冀,那么这会她那点希望尽数消失殆尽,她的儿子为了自保,放弃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但——

    做母亲的,却不能舍弃她的孩子。

    “回陛下,臣妾,认。”

    皇帝看着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母子,心中只觉可笑至极,但既然双方都愿意,那他也没必要再多问什么,他不是坐在这给他们断恩怨的。

    既已双双认下,那便成全他们。

    “慧妃!勾结官员在先,谋害皇嗣在后,褫夺封号,关入天牢,待到大理寺审清楚后再行发落。清秋阁所有宫女太监,一应关入慎刑司严加拷问,务必给朕吐出真话来!”

    “魏王!身为皇子,管束亲眷不力,身为人子,却大义灭亲,自今日起,食邑减半,圈禁魏王府,没有朕的命令,终身不得出府!”

    皇帝此刻已然被气的上头,他下了命令后,便转身出了大殿,跪在殿中之人皆是失魂落魄地被拖出了凤栖宫。

    兰嫔一直隐于角落里,皇帝不让她走,她倒是也不好一声不吭就离开,这会审判结束,皇帝退场,她也该告退了,于是便上前同皇后行礼,退着出了凤栖宫。

    众人散去,一时之间大殿里只剩下了皇后与言笙,母女俩坐在上首久久未动,良久,皇后开口问道:“那些纸卷,是谁给你的?”

    言笙抿了抿下唇,她很想说是兰嫔给她的,但她这会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得如实答道:“儿臣不知。”

    皇后闻言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抚了抚言笙虚弱的面颊,“好了,都结束了,笙笙别怕。”

    “嗯。”言笙窝在皇后的怀里,只觉背后寒意阵阵,真的都结束了吗?她怎么觉得,有些事情,如今才开始呢?

    事情从下午闹到这会,不止下人们累,就连皇后也是疲惫不堪,但还是将言笙送到了自己另一侧偏殿,亲手给女儿掖好了被子,这才回到内室休息。

    言笙躺在床上,望着皇后离去变得空旷的殿宇,尽管身上疲惫又虚弱,但她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短短半天而已,后宫便翻了半边天,而自己在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根本不知道。

    “云棋。”她轻声将人唤来,云棋并没有睡下,她知道自家公主在外面认床。

    “我想出去走走。”言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云棋闻言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出声劝道:“殿下,您如今身子虚弱,若是出去再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啊?”

    看着云棋眼中的担忧,言笙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她捋了捋云棋奔波一天有些凌乱的额前发,随后感慨道:“每次我想做什么的时候,云琴总是对我无条件的顺从,也就只有你,明知劝不动我,每次也都要唠叨几句。”

    云琴今日出事,云棋心中也不是很好过,她是云琴带着成长起来的,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她怎么也没想到反水的人会是云琴,这会听得公主又这样说,她心中一阵凄楚。

    言笙见她神情失落,便捏了捏她的脸颊肉,“我又没怪你。”

    见云棋一脸意外地看向她,言笙仰着头长舒一口气,“我知你每次劝我,都是为我好,因为你挂记着我,我都能看出来的,我不会因为云琴做了什么,就去怀疑你,那对你不公平。”

    云棋万万没想到,公主居然没有怀疑她,按理说她们四个先后被安排到公主身边,云琴是自小陪着公主长大的,云书则是皇后为公主安排的高手,而云画则是从孩子时便养在公主身边。

    照理来说,公主最不看重的人便是她了,可这会公主却说——

    “云棋,我信你。”

    鼻尖的酸涩引得云棋一时没忍住,眼泪沿着眼角倏倏落下,言笙知道她这会心中必定忐忑不安,便静坐着安慰了她一会。

    主仆二人依偎在床榻边,言笙说了许多好话才哄得云棋把眼泪憋回去,正当云棋以为言笙累了要休息的时候,言笙冲着她眨了眨星星眼,“就出去逛一会,就一会。”

    云棋破涕为笑,她实在是拿她们家公主没办法,遂找来数件厚衣裳,把言笙里里外外包裹的极为严实,确定不会被冻着后,这才扶着言笙走出凤栖宫。

    两个人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这凤栖宫附近转悠转悠,走到荷花池附近时,言笙打老远便瞧见了前面树下站了个人,她心下了然,果然如此。

    她带着云棋走上前,那人见她过来,福身行礼道:“见过殿下,殿下千安。”

    言笙走至她面前,也微微颔首,“兰嫔娘娘倒是好兴致,夜半三更,来这还没解冻的荷花池赏花?”

    兰嫔自树下阴影处走出,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嫔妾在此,并非为赏花,而是在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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