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过了正午,进入仲春,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慕初黎坐在床上,望着窗边的半缕阳光,愣是久久没有回神。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说自己恨嫁,还是怪谢是乱点鸳鸯谱,还是该拦下谢沉翊和慕九辞这莫名其妙展开的断袖剧情。

    ……总之槽点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

    慕初黎下床穿衣穿鞋,收拾好便冲出了屋子。

    太过忧心谢沉翊的状况,推开谢沉翊房门时慕初黎衣衫的带子刚刚系好,难得将李疏之吓了一跳。

    慕初黎点点头,来不及多言,蹭蹭蹭跑到谢沉翊床前,探手将灵力在他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后,才觉得的心情稍稍放轻松了些。

    “谢公子暂无大碍。”李疏之温和一笑,慢慢道,“如今各方面状况都比较平稳,只是看何时苏醒了。”

    慕初黎笑了笑:“多谢神医。”

    “只是……”李疏之顿了一顿,又道,“谢公子体内为何能结出灵力碎晶,恕李某医术浅薄,不知何故。”

    慕初黎闻言抿唇。

    那日在村中广场,看到沾着灵力碎晶的槐花,画上了阵法的最后一笔,她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开心的。

    毕竟在设定中,谢沉翊就是是靠灵力碎晶,加以修炼甚至一剑霜寒,万魔辟易。

    但看到谢沉翊在下一瞬昏迷过去时,她心中的那点欢喜,登时一分不剩。

    便算灵力淬晶一剑震九天又如何,毕竟终谢沉翊的一生,仍是以死亡做结。

    死亡的原因她虽然设定不清,也稀里糊涂不知所谓,但如今想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和灵力淬晶有关系。

    慕初黎抬头对着李疏之笑了笑,又摇摇头:“不关神医之事,助益良多,已是感激不尽了。”

    又望向床上的人。

    谢沉翊一直都在昏睡。

    他又像回到了前几日重伤那时的状态,昏昏沉睡,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呼吸也不大平稳,没有神智。

    “虽然谢公子如今无碍,只是……”李疏之也未隐瞒,“夭骨不除,终究是个隐患。”甚至谁也不知那一日一个意外,无法挽回也不无可能。

    慕初黎低眼。

    他从来都是在鬼门关兜圈子,是在与地狱争命。

    不住又多问了一句:“……究竟能有什么方法,辟走他的夭骨?”

    李疏之张了张口,迎着她隐含希冀的目光,嘴角微动,终是慢慢道:“……暂无。”

    但凡身负夭骨之人,不至五岁便会夭折,谢沉翊是他所见所知晓的唯一一人,活到将近弱冠之龄而安然者。

    而他医术浅薄,只知谢沉翊活至今日已是奇迹,至于如何医治……

    恕他孤陋寡闻。

    听到慕初黎转醒的消息,挂着肩膀上的伤急匆匆过来看的谢是,刚要迈入房门,耳边便传来如此对话,登时脚步一刹,也忍不住低头叹了口气,一时失神。

    ——宫中那么多的老怪物,也只是能勉强以钩鸩延长主子性命,今日的答复,他早该知道的。

    然而下一刻,便是屋内桌椅翻倒的声音。

    “换骨呢?以血亲之人换骨呢?”慕初黎顾不得去扶被她撞到的椅子,突然想到这点,重复问他,“既然问题出在夭骨之上,寻其血亲之人,剜其骨置换,加以改变体质不行吗?”

    毕竟白血病等一些绝症,都可以对患病之因加以更换,便可恢复,何况之前那鬼玩意儿包括那么多修士,不都是想将她的抟盛骨换走……谢沉翊的夭骨,更应存在无限可能。

    李疏之沉默一瞬。

    其实夭骨也好,抟盛骨也罢,它们牵连的并不仅仅是一个骨,而是连带奇经八脉,甚至你每一滴的血液。

    便是那些要剥夺抟盛骨的人,其实将抟盛转移到他们身上,也无法完全获得抟盛那般逆天的能为,只不过是让他们的修炼能轻松一些。至于能轻松多少,大抵便是一个人需要百年才能修到金丹,依靠抟盛需要七八十年罢了。

    只是人总喜欢做一步登天的美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此不择手段罢了。

    但李疏之没有否认:“或许可以一试。”

    毕竟将夭骨换过,起码能削弱夭骨半成的威力。

    屋外本打算的谢是闻言神情一喜——王爷和王妃……

    慕初黎却是低下眼帘。

    恐怕谢沉翊本人都不知晓,端王爷与王妃,与他没有一丝血缘关系。

    谢沉翊的生母,她不曾设定过,所以不知其人;他的生父,乃是苍烛山之主,凌驾于皇权,真正的万人之上,又只想取了谢沉翊的性命而后快。

    想要为谢沉翊换骨,难上加难,可说是近无可能。

    然而等在外面的谢是,却是最见不得他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于是二话不说,一掌推开房门,习惯性往门边一靠一倚,媒婆属性又开始蹭蹭往上冒,对着李疏之打手势,示意快走,别打扰人家有情人谈情说爱。

    李疏之一笑,倒也非常识趣,找了个托词便离了房间。

    谢是吹了个口哨:“三小姐你大胆地上主子!谢是我保准为你守好门!”

    这么一搅合,慕初黎倒是一时被分散了精力,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他一眼,脑海中滚滚闪过梦中内容,只觉得想扶额。

    于是十分诚恳道:“还是别了,我怕你转手把你家主子和别人搭线了。”

    谢是:“???”

    ……

    慕初黎是在次日清晨时,见到的阿芊。

    那时的李疏之刚刚驾鹤采药归来。

    李疏之是个相处起来十分舒服的人,对她这位外界流传已久的“岐黄圣手慕三小姐”不会医术,从来不曾盘问过什么。他尊重每一个人的心事和秘密,除非医病之故,其他绝不会干涉。

    阿芊想来也身有同感。

    小小的乖巧女孩,抬眼望着御鹤而飞落在身边的人。

    “是有何事?”李疏之低下眼,瞧着乖巧的小女孩,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微笑道,“可是这里不适?”

    赵老是慕初黎昏迷的第二日去了。

    老者缠病多年,早已是强弩之末,当日昏迷之时,本就应当殒命。只是当时因为慕初黎当初为其诊病时,将灵力渡入——寻常凡人是承不住灵力的,所以虽然因灵力支撑苟延残喘,却也因此发狂。

    而阿芊,在于鬼门关转了一圈后,愈发懂事的令人心疼。

    赵老弥留之际,总是放心不下这个小孙女,阿芊却是扬起脸,笑颜粲然,紧紧握住阿翁的手,趴在阿翁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阿芊会自己做饭”“阿芊会自己洗衣服”“阿芊会自己照看园子”“阿芊可以很好很好的照顾自己”……

    直到感觉到赵老含笑阖目,再无呼吸,她才猛地扑到床榻,死死抱住赵老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

    哭完后,小姑娘擦干眼泪,一声不吭地在他的帮扶下,安葬好赵老。

    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想来小女孩这是因为孤苦伶仃而伤心,也无人可诉,于是浑浑噩噩寻到了这里。

    李疏之顿了顿,又思及相较于他这位中途冒出来的神医而言,想来还是慕三小姐更为亲和,他耐心询问:“可是需要找你慕姐姐?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起了,便在左手数第二个屋子,可是需要我带你过去……”

    说着,白鹤振翅欲去。

    一侧的衣襟却被人抓住。

    李疏之侧过眸,瞧着攥住他衣摆,眸色闪烁注视着他的阿芊。

    “我……我今天不是来找慕姐姐的。”小女孩抿了抿唇,还是上前一步,问出了声,“疏之哥哥,那日,为何会毫无迟疑地斩腿,换给阿芊……”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

    李疏之看了她片刻,终是顺从本心,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发顶,缓声开口。

    “你太小,尚是年少,失了一条腿,未免太过残忍。而我本就不是寻常人,便是失了一条腿,也不会太过妨碍。”

    医者仁心,莫若如此。

    小女孩咬了咬唇,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半晌后才迟疑道:“可、可是……阿翁教过阿芊,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此大恩,阿芊……无以为报。我……”她抬头,“恩人如果有任何需要,阿芊定会赴汤蹈火!”

    小女孩的眼神太过纯挚,惹人心下一颤。

    李疏之定定凝睇着她,许久之后,才放低声音,慢慢询问:“我瞧见你家院中,齐整摆放了许多药草?”

    小女孩抬起脸,怔了一怔,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既想报恩,还有向医之心,我便问你……”李疏之半蹲下身,含笑柔声问她,“可愿拜我为师,承我衣钵,将苍烛的医术传承,悬壶济世,造福苍生?”

    阿芊呆呆睁大眼睛,许久之后,小女孩纯澈剔透的眼瞳中水色晶润一闪,大颗大颗的泪滴争先恐后落下。

    “师、师父……”

    她胡乱抹泪,哭地太凶甚至抽噎着打嗝,却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从心头满满溢出,她点点头,像是许下了一辈子的承诺。

    “阿芊愿意!”

    ……

    慕初黎仍像之前一样,不间断地给谢沉翊渡灵力,帮他恢复。

    原本遭到谢是的严格反对,说若是让他自家主子知道,她都病成如今模样还要照料主子,等主子醒了非宰了他不可。

    孰料慕初黎往谢沉翊体内递着灵力时,不仅没有伤上加伤,反而灵力不断攀升,修为也在蹭蹭蹭往上涨,眨眼就到了筑基大圆满。

    谢是:“……”

    谢是:“这引人嫉恨的抟盛。”

    除却修为的层层攀升,慕初黎的丹田也变化了不少。

    从开始的丹田空空,到灵力汇成溪水潺湲流动,到一朵朵噬人花、一只只火蟒在其中你追我赶,沐浴着灵力溪流嬉戏玩闹,不知何时,她的丹田上方,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那法阵荧光细碎而闪烁,像是由一颗颗微小的钻石汇聚起来,仔细看过,才注意那些“钻石”,其实是一个个细小的灵力碎晶。

    与谢沉翊身上浮现的那些灵力碎晶别无二致。

    慕初黎仰望着笼罩住整个丹田的法阵。

    这法阵出现的无声无息,作用也不甚明晰,对她的身体更是丝毫影响都没有,而她在耐不住好奇,在试着打乱法阵后,法阵又会转瞬恢复原状。

    是她为谢沉翊调理经脉不经意吸入灵力碎晶?

    还是谢沉翊特意在她体内设下法阵?

    但不论如何,谢沉翊断然不会伤害她。

    慕初黎睁开双眼,意识脱离识海。

    她低眼望向床上的谢沉翊。

    谢沉翊虽然还未苏醒,但体内的灵力已经平复,转醒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了。

    慕初黎俯身取过木盆上的毛巾,一一拭过谢沉翊的额头、颈侧、手心,又在擦完他的掌心,轻车熟路将手帕扔到旁边的木盆里,坐回床边,一时失神。

    半晌后,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美人就是美人,皮肤真好。

    慕初黎慨然:“如果现在这是部小说的话,你就该被吐槽了……哪有男主角整天在床上睡睡睡睡个不停,读者都在等你和女主谈甜甜的恋爱呢……”

    然后后知后觉好像这个女主角在说自己。

    她呆了呆,又笑了一下。

    “所以,睡美人王子,你是在等待着公主送你一个亲吻,你才能醒过来是吗?”

    夕阳渐落,窗影斑驳。

    被衾之中,少年仍在静静沉睡,姿容清雅,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慕初黎坐了良久,最后抬过右手食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

    她近来因成日修炼和照料谢沉翊,虽然身体无碍,但多少还是疲劳了些,连带着气色也不甚好。

    所以早时涂了些口脂来提气色。

    慕初黎望了指尖的殷红的口脂良久,而后望着少年艳红更甚的下唇,将指尖轻轻按了上去。

    如同印下一个吻。

    ……

    又为谢沉翊调理了一番身体后,慕初黎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补个觉,然而推门之时,却是愕然一惊。

    院中,不知何时站了数十个人,瞧着装扮,应是哪家皇亲贵胄的侍卫。

    而在侍卫的拥趸之中,是一驾以花梨木为材料制成的马车。

    马车的制式看起来并不算华贵,然而精雕诸多繁复花纹,精细非常,可知雕刻着手工卓绝,马车之上,更有明珠一颗,宣告华贵之气。

    便见镂着螭纹的车帘被侍卫小心拂开,一只修长而白皙到近无血色的手随之探出。檀紫华衣做底,锦金暗纹精镀,宽袍层叠翻涌间闪烁,在阳光下曳落一地流光。

    那人步下了马车,缓缓抬眸。

    苍眉不画而重若渊水,朱唇不点而艳若牡丹,抬眸之际,恍若凤鸟携万千涅槃火绚烂而来,盛放世间繁花无数。

    慕初黎忍不住眯了眯眼。

    不同于谢沉翊的美,更多的是清冽淡雅,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与万里山海千顷星野相得益彰,一眼倾倒河山。

    这人容貌极盛极艳又极秾,且美得十分强势而专横,甫一入眼便容不下其他。

    她顾自惊叹着来人的容貌,丝毫没有注意到,男子的视线,一一扫过她稍显苍白的面色,和唇上明显被蹭去一抹的口脂。

    他掩下眼底的晦暗和不豫。

    慕初黎只是仔细打量过对方一眼,心道此人气质高华,不似寻常人,莫非是苍烛山之人,特为寻李疏之而来?

    她礼貌地笑了一笑,刚要告知李疏之外出采药尚未归还,便见那姿容秾美的男子,对她缓缓递出手。

    指骨精美若玉雕,是个邀请的姿态。

    那人低下流眄雍容的双眸,眉角微弯,音色低沉魅惑,不徐不慢与她道。

    “小妹,兄长接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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