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奕手指猛一发力,只闻“咯嗒”一声,黑衣人颈骨碎裂。
又急又担心,陆箫眉心一竖,一剑劈出,灵力层层荡开,瞬间将再要冲上的黑衣人齐齐掀飞!
她瞪向落地呕红满面惊恐的黑衣人:“滚!”
又急忙转身掺过慕长奕,按住他后背洇出鲜血的伤,微红着眼眶看他:“慕长奕……”
他笑了一笑:“无妨。”
然而下一瞬,他沿着墙壁滑落。
陆箫惶然扑上。
慕初黎起身坐在墙上,看着小巷中的女子,一面唤着男子的名姓,一面手脚哆嗦着从腰上的乾坤袋里掏着伤药,又忍不住哆嗦掉泪。
她抿了下唇角。
慕长奕二人一直不回,等在酒楼的那位也察觉异常,出来寻便见到满身狼狈的二人,忙通知照料着慕府来接人。
见事前暂且告一段落,慕初黎拉了拉一旁谢沉翊的袖子,刚要说话,就见谢沉翊正半转目光,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侧后方的缎蓝色长袍男子。
那人唇角弯起,让人如沐春风。
慕初黎扬眉:“凌道友?”
是那日帮她入了群芳楼的凌遥。
凌遥一笑回礼:“慕姑娘。”又向谢沉翊微微颔首而笑。
“凌道友怎会在此地?”
一句话问下,凌遥的目光好似缥缈了一瞬,方笑答:“凌某是为师妹而来。”
师妹?
慕初黎顿了顿,想起当时在群芳楼时,这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陆箫身上,陆箫离开后,他也随之离去。
“凌道友是我……陆姑娘的师兄?”
毕竟方才的陆箫,也一直提到自己的师兄。
凌遥笑了一笑,点点头算作应答,又凝视了慕初黎片刻,目光中浮出一份慨然:“慕姑娘……应是师妹的小女儿吧?”
慕初黎:“!!!”
这个人不是和齐阑陆箫他们一样,活在山河图里吗?!怎能看透她被山河图遮掩的容貌,还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好似能看出她的愕然,凌遥一笑,摇摇头道:“我并非图中之人,而是同你们一样,是从图外而来。”
慕初黎点点头,又一顿。
可……山河图不是在慕府吗?慕府应是没有一个姓凌的人,这人是如何入的山河图?
“我本是山河图主人。”对面的凌遥继续解释,“如今的我,其实是过去被放在山河图里的一缕神魂,本体远在苍烛山中。”
陆箫竟然也是苍烛山之人。
慕初黎尚是失神,一旁的谢沉翊终于开了口:“前辈……当并非姓凌,而是姓楚?”
慕初黎诧异。
“听闻三十年前,山河图曾现世过。”谢沉翊道,“此图主人,名唤楚遥凌。”
楚遥凌。
慕初黎恍然一瞬。
怪不得她当时听凌遥一名总觉的哪里有些熟悉,因为听过“楚遥凌”三字。
还是从炽匀炽诚二人口中听闻。
百年多前黑白棋村闹狼患时,那个救炽匀炽诚两兄弟水深火热,也激励他们求仙问道之人,正是名唤楚遥凌。
在黑白棋村时,谢沉翊还特意与她介绍过楚遥凌。
楚遥凌虽未有抟盛等一类天赐之力,但天赋仍是极佳,术法方面的造诣,便是同苍烛山一把手,也就是谢沉翊的父亲司空一鸿,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此人不慕荣华,也不喜好勇斗狠,生性闲适,又生有先天之疾,气血不足,这才闲云野鹤,常年独立于俗世之外。
竟是陆箫的师兄。
慕初黎又纠结了一下。
母亲的师兄,这该……唤作什么?
楚遥凌似是看出她的心事,一笑答:“如若不嫌,唤我一声先生或师尊均可。”顿了顿,又含笑补充,“毕竟你的兄长要唤我一声师尊。”
慕初黎:“!”
慕九辞竟然是拜在他的门下。
苍烛山中各派各别数不胜数,彼此间虽相护照应却也相护竞争,也拥有充分的自主权,所以便算是苍烛山之人,也是在慕九辞突破元婴修为一人挑败数百名苍烛山弟子,才知晓他是同门之人。
然而便算知道慕九辞出身苍烛山,但由谁教导,仍无人知晓。
“九辞心思深,像你们的父亲。反倒是你……”楚遥凌注视着她,目光却好似看到陆箫,“容貌,性情,处事作风,与你娘生得十分相像。”
慕初黎不合时宜地分了下神,又瞧了眼一旁的谢沉翊,想要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她应该,没那么傻白甜吧。
谢沉翊笑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被师门庇护的太好,如今初初涉世,如稚子般璞玉未雕,一身纯挚。另一个却受过苦难,故而知世故,而本心未泯,颠簸坎坷后仍是一颗赤子之心。
本质来说,无甚差别。
那边的慕初黎却没在这个话题上逗留太久,而是望着楚遥凌渺远的目光,略带几分猜测着道:“师尊在此,是为了母亲?”
楚遥凌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此生最为遗憾之事,便是没有护好你的母亲。”
道虽学不行不至,修真之人便算有通天之能,学成之日,也要入凡尘历练。
而陆箫当年下山时,他正在闭关。
后来,许多个日夜,他都在回想,若是他早一些出关,又或是晚一些入关,兴许都不会像如今一般,一切都不可挽回。
奈何,往事不可追。
……
楚遥凌将二人带到帝京郊外的一个小山坳里。
两间竹屋,算是楚遥凌的清修之地。
不愧是山河图主人,楚遥凌一眼便知晓,他们跟在慕长奕和陆箫的身后,乃是为了寻到这一界存在的山河图,也好脱身出去。
楚遥凌见状只是淡淡一笑,反问:“何必着急脱身?”
山河图既然为慕王府的人所持,那定然不会伤害他们,而正如慕九辞之言,山河图者山河万端尽在其中,既如此,身处图中,可谓是修炼的绝佳之处。
尤其是谢沉翊身负夭骨。
楚遥凌自身有先天性的气血亏散,对医术一途有所造诣,又因教授过身负抟盛的慕九辞,所以对于同出一源的夭骨,也有一些经验。
楚遥凌稍稍为谢沉翊把了脉,便抬眸道:“谢公子可是常年服用钩鸩和回春二毒?”
钩鸩回春?
是那时被鬼玩意儿所伤后,谢沉翊一直昏迷,她以钩鸩催化药效,激起他身体的活力,后来又服用回春茶,用以化消钩鸩毒素。
不过……
常年服用二毒?
谢是谢非不是说,只有谢沉翊重伤昏迷,甚至性命可能垂危时,才服用二毒吗?
便见谢沉翊点头,倒是不曾隐瞒:“是。”
楚遥凌点点头,又将灵力探入谢沉翊体内,循环了一个周天,方一语中的点出关键。
“夭骨蚕食躯体生机,以钩鸩和回春之毒重激生命力,此举极妙。但终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对身子伤害极大,算不得良策。且一旦控制不好药效,或药效催化不够完善,都有可能威胁性命。”
谢沉翊不置可否。
楚遥凌又道:“谢公子借此淬炼体内夭骨,又将灵力化晶,得以修炼,确是独辟蹊径的法子。”
灵力化晶修炼?
慕初黎一怔。
《繁华梦》设定中,谢沉翊之所以能使用灵力,的确靠得便是灵力淬晶。甚至灵力凝化成剑,一剑光寒,也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
而之前在琅都慕王府时,她被戒王鞭所伤时,从她体内迸溅而出、替她承受伤害的,也是碎晶。
但这与钩鸩回春二毒又何干系?
楚遥凌进一步加以解释:“对我们正常修士来说,之所以可以修炼,其实是因为灵力如水,像溪流一样在经脉中循环往复。”
同样的一个道理,谢沉翊之所以不能修炼,也无法使用灵力,缘由就是夭骨霸烈,让他体内那些本该如水一般循环往复的灵力,被夭骨全部吞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灵力都没有,靠什么修炼?
……但是,若能把灵力凝成碎晶呢?
毕竟没有人能直接把冰给吸收了,咬在嘴里还会硌牙,怎样也要嚼上一嚼,等冰化成了水,才便使用。
而万物属性有共通之处,灵力若是同样成为碎晶,是否可以稍稍避缓灵力被夭骨吸收,从而留下一些,供给机体修炼术法?
这便是谢沉翊体内凝出碎晶的原因。
话到此处,楚遥凌赞赏一笑:“谢公子当真七窍玲珑心思。”
谢沉翊眼睫一垂,淡笑:“楚前辈谬赞。”
慕初黎恍然一瞬,转脸看向身侧的谢沉翊。
“只是,虽然将灵力凝晶,是谢公子修炼的极妙方法,”楚遥凌顿了顿,点出一个被慕初黎忽略的问题,“但夭骨本就依靠剥吞灵力而活,倘若都到了嘴边的灵力,却硬是不让吃……”
“那夭骨不就如同那被关在笼中,却只能看着笼外生肉的虎狮一样,到时只会不遗余力地撞击笼子,最后伤到的,一定是谢公子的身体。”
慕初黎闻言一怔。
的确,《繁华梦》中谢沉翊灵力凝晶一剑霜寒不假,但最终他的一生,仍是以死亡做结。
死亡的原因她虽然设定不清,也稀里糊涂不知所谓,但如今想来……兴许正如楚遥凌所言,和灵力淬晶有关系。
她心下一紧,忙道:“那当如何?”
难道终谢沉翊一生,都只能做个寻常人,更是旦夕祸福不可预料?
却见楚遥凌摇了摇头,一叹又一笑,几分慨叹,望向对面的谢沉翊:“这点隐患,谢公子怕是早已发现,也早便对此做了准备——”
慕初黎一怔。
便是钩鸩和回春二毒。
两毒不单是在谢沉翊重伤后,强硬逼出他体内的生力,更是在夜以继日的毒性冲击下,磨砺自身筋骨的韧性。
从而即使灵力淬晶,即使夭骨疯了一般“撞击牢笼”,他的身体都能承受得住。
“寻常人都是将灵力循环经脉中,而谢公子却是把灵力凝晶。”迎着慕初黎的眸光,楚遥凌笑了一笑,“也正是因此,可说谢公子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登仙路。”
慕初黎怔愣了良久,方转眼看向身侧的谢沉翊。
……旁人看来,可能只觉得他走运之类,然而背后的试错与九死一生,怕是只有自己才知。
对面的楚遥凌似是沉吟一瞬,又道:“只是此种修炼方式,终究并非正途,长此以往,定会伤身……而且,太过独树一帜的方式,也容易招惹他人关注,怕会再起些没有必要的祸端。”
谢沉翊自己倒还好,只是身边还带着慕初黎。
难保那些为了谢沉翊而来的人,不会阴差阳错探出慕初黎身上的抟盛骨。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避讳着好。
“况且,夭骨在身,终究是个隐患。我这里有一套心法,可以助谢公子调理夭骨,谢公子先暂时修炼。”楚遥凌道,“等过个两日,谢公子夭骨稳定下来,我会在山河图上另指一地。”
顿了顿,他道:“若是得了机缘,兴许可以拔除夭骨。”
慕初黎一惊,又一喜。
当时在黑白棋村时,李疏之曾谈及,谢沉翊身上的夭骨,或许可通过寻找至亲之人加以替换。
没想到楚遥凌居然有直接拔除的可能!
许是慕初黎的神色太过欣喜,楚遥凌沉默片刻,还是凝下神色,郑重与她道:“那一地名唤大弥弥之境,独立于此界之外,自成一处须弥天地,所以存在无限可能。”
然而,也只是可能。
他叹了口气,“自然,你们此去,也存在一无所获的可能。”
慕初黎一笑:“我们知道。”
诸行无常,哪敢奢望一步登天万事顺遂,但总归是有一份希望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沉翊的主要精力,一直放在楚遥凌所给那套心法上。
慕初黎倒是缠了两日,一方面想看那心法是有何奇妙之处,另一方面也是怕谢沉翊万一修炼中途出了什么意外,能及时帮得上忙。
没想到很快就被楚遥凌赶了出来。
这位长者抄袖而立,姿容儒雅,看着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挂上谢沉翊的某个姑娘,十分好笑地摇摇头道:“有些坎,需要他自己去过,不是你跟在他身边就能一路顺畅。”
慕初黎点点头表示知晓,又忍不住小声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
毕竟从她与谢沉翊相识,这人就是个病美人。
现在还算好了些,以前那完全就是个睡美人,简直需要她每天持汤沃灌侍疾床前的那种。
楚遥凌闻言顿了一顿,反问她:“九辞……不太喜欢谢公子吧?”
慕初黎抬眉诧异。
“瞧你对谢公子的这份关切,便可瞧出一二。”楚遥凌笑道,“自家恨不得能捧在手心里爱护的妹妹,为了一个陌生男子,一门心思都放在上面,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他自会不平。”
慕初黎良久沉默,摇了摇头:“谢沉翊不是什么陌生男子。”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最实诚的情感。
你对我好,我便会禁不住地对你好。否则,哪怕是骨肉相连血肉相亲,也会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
如今说是她对谢沉翊好,可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首先舍命护她的人,就是谢沉翊。
她的一番话似乎勾起了楚遥凌的回忆,他神情辽远缥缈,半晌后低眼一笑:“是啊,感情贵在彼此相守相护。”
然后在猝不及防间一抬手,一掌将慕初黎拍倒在地。
慕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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