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成山,夜晚分外安静。
几盏路灯引入一条泥土小道,越过曲曲回肠,柳暗花明之后,普世寺的朱色大门就在眼前。
卡宴像头钢铁机器卷着浓灰轰隆隆而来,在地上碾过深深的齿轮印记,堪堪停在了门口。
副驾的门刚被打开,谈林就弓着背从里面窜了出来,蹲到路边上的排水沟里,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谈林边吐边骂旁边走过来的人。
“……沈……青临……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你他妈是拍头文字d啊……啊?”
“……你当自己秋名山车神啊……”
对方一直没回声,只用垂下的手递过来几张餐巾纸。
谈林接过把嘴一抹,缓了好一会儿,才龇牙咧嘴地扶着双膝艰难起身。待看向沈青临时,对方的视线正落在普世寺紧闭的朱色大门上,一向好看的眉眼里有些许诧异神色。
谈林指着大门,以一种你看你看我说吧的表情看向他,“叫你装逼,我早说了这么晚寺庙肯定是要关门的。现在好啦?剩门口两石狮子陪我们玩儿。”
“………”
沈青临没有吭声,掏出手机确认了下时间。
晚上八点十分。
而门口告示牌上写着:开放时间7:00—17:00。
夜晚的山林很是寂寥,山风卷着树枝簌簌作响,冷冬的天幕似有滚雷在压抑着鸣呜。
大雨怕是要来了。
谈林冻的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瑾华大学黑色羽绒服,那是白天参加志愿者服务时大家的统一着装。
再看看沈青临,也是一样的行头。
谈林觉得现在的画风有些许诡异。
——两位瑾华大学法学高材生,穿着统一的学校校服,千里迢迢夜访普世寺。
结果还吃了闭门羹。
这事儿要是让陈敏知道了,她得乐成啥样。
谈林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不敢想不敢想。
良久,沈青临开口了,“去敲门试试。”说完扬扬下巴示意。
两人走到大门前,谈林缩着脖子轻轻叩了扣门。
“……有人吗?有人在吗?……”
没有反应。
他清了清嗓子,加重力道。
“那个……大师?在不在,开开门啊!”
还是没有反应。
谈林开始哐哐锤门,“师父啊!开门啊,师父啊!……师……”
谈林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头上都有紧箍咒了。
他扭头皱着脸看向沈青临,埋怨的话语一篓子倒了出来:
“草,我受不了沈青临,我跟你说,咱现在这个样子真他妈白痴啊,你不觉得画风很诡异吗?啊?大晚上两个唯物主义法学生千里迢迢跑这寺庙来求见大师?我他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
“……”
谈林把他肩膀一拍,“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沈青临一脸清风霁月,用食指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语气还是一向欠扁的不慌不忙。
“嘘,佛门重地切勿喧哗。”
他用手指天,“抬头三尺有神明。”
谈林嘁的一声,“什么玩意儿,我可不信这个。”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伴随着滚滚雷声。
轰!!!
谈林本能地吓得一抖,稍愣片刻。
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四周拜了起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各路神仙佛祖,我嘴笨,嘴笨,求原谅,求原谅……”
如今看来。
敲门乱嚷嚷看来是行不通了,谈林满脸愁容,待看到大门旁边的一围石墙,他突然双眼一亮道:
“诶,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他朝那个方向扬扬下巴:“那围墙也就三米高左右的样子吧?要不咱俩翻过去?我跟你讲,我跆拳道黑带八段不是白练的,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沈青临哦?的一声回视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许的表情,“不错啊,谈谈,你这个想法很“刑”啊。”
接着又补充了句:“你这么能干,陈教授他老人家知道吗?”
“………”
谈林咂咂嘴,“当我没说。”
雷声没打多久,夜雨就跟着扑簌簌落了下来。沈青临去车里取了把伞,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挤在伞里。
谈林抓了抓沈青临袖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再等等。”沈青临语气平淡。
“等什么呀,又没人。”
沈青临没做声,谈林知道他性格,软了下。
“那去车里等?暖和啊。”
“不,就在这。”
“我艹,我说沈青临你是不是有病!老子都快冻成冰棍儿啦!”谈林不耐烦地抱着双臂,一张分外英俊的脸皱巴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沈青临看他,一脸认真道:“有些事情讲究心诚则灵。”
“我呸,你就可劲儿装逼吧你,”谈林睨了他一眼,“心诚是吧?那你怎么不学学人家电视里呢,你有能耐你跪那儿啊!你牛逼你从山下磕头上来啊,要不然都对不起这又是风又是雨的天气!氛围都烘托到这……我就不信你干站着这大门就能……”
谈林“开”字还没说出口,就只听吱呀一声。
门口的两扇朱门缓缓打开,发出古老而厚重的声响,寺院里昏黄的灯光随着门缝溢了出来。
一片佛光普照中,只见方丈被几个和尚簇拥着,一袭黄色袈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贵客从远方而来,老衲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沈青临双手合十,敛目颔首。
旁边的谈林半张着嘴,缩了缩指着的手,嘴唇抖了抖半天,只说出一个词儿:
“卧槽?”
普世寺。
方丈将两人引了进来,一路上深深庭院,楼台高筑,九重石阶上的大雄宝殿,在夜幕中透着庄严而厚重之感。
四周檀香萦绕,古树森森,谈林一路上滴溜着眼睛东张西望,哪儿哪儿都觉得好奇。
方丈将两人带到了一个会客的禅室。
甫一坐定,谈林就瞄上了桌上的瓜子和冬枣,刚想伸手,就被旁边沈青临扫来的眼风给拐了弯儿,转而端起一杯茶。
斯斯文文抿了几口。
沈青临直接说明来意,说他有一个好友把她的护身符送给了自己,自此之后,好友就变得什么事情都不顺,特别倒霉。今天冒昧前来,就是请求方丈能给一个护身符,保好友的平安。
对面的方丈端坐着,一派仙风道骨的范儿,听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缓缓道:
“其实此事并不难,既然施主您的好友是因为失了护身符才遭遇劫难,施主直接还给她就是,又何必舍近求远,不远千里,半夜来我这小小的普世寺呢?”
这话意思很明显,
就是不给。
沈青临眉梢一挑,旁边的谈林也愣了下。
沈青临笑了笑:“既然是好友送给我的护身符,那自然是她的心意,我肯定是不会再还回去的,而且——”
他顿了顿,坐直身体一脸认真道:“我想普世寺的护身符肯定是要比江城市的那个什么东山寺的要强上百倍的,方丈您说对吧?”
话音一落,谈林嘴角一抽,方丈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总算有了些波澜。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施主您想求一个什么样的护身符呢?”
沈青临想了想,“就是可以保佑她一生平安,岁岁无忧那种的。”
方丈笑了,“施主到底还是年轻,尚不知道护身符只能保佑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人生海海,本来就如潮涌般此起彼伏,人有业就会有苦,您想要一个能尽其天年的符咒,恕我们寺庙小福泽薄,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您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话音一落,
谈林一惊,完了完了,
这是要赶客了。
沈青临八风不动地抬头看向他,目光真诚道:“我当然知道护身符护不了一世,但如果可以,能护一天,我就天天来求,能护一月,我就月月来换,月月复年年,年年复此生,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总能保佑到她。”
谈林停止了喝茶,转头一脸惊讶地看向沈青临。
方丈目光沉沉,良久,终于爽朗地笑出了声,“哈哈哈,施主真的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他站起身来,抖抖袈裟道:
“好,那就麻烦二位随我来吧。”
……
夜晚。
环山公路上,
沈青临在专注开车往回赶。
旁边的副驾驶座上,谈林眼睛偷瞄他老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青临目不斜视,“有事就说。”
谈林眼睛一亮,凑了过来,“那我说了哈,你怎么让方丈开门的啊?别跟我扯什么心诚则灵这种狗屁话。”
沈青临言简意赅:“我爸捐了香火钱。”
谈林白眼一翻,难怪。
“唉,还真是有钱能使佛低头啊。”
沈青临嘴角勾了勾,“有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说好的八点,方丈推迟半小时才肯出来?我的请求他刚开始也并没有答应?还想赶我们走?”
“额……这个……”
“所以,不要妄议了佛法,我想,他应该把我当成了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了吧。”
旁边的谈林嘿嘿一笑,“你本来就是啊!”
沈青临一踩刹车,“下车。”
谈林:“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谈林又往后座的盒子瞄了下,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这护身符是给一个女孩儿的吧?”
沈青临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了不起啊!兄弟!”谈林一脸夸张道:“我当时听你的话,什么月月复年年的,我要是个女孩,都他妈快感动得以身相许了我。”
沈青临眉头皱一皱看向他,上下打量道:“那倒不必这么客气,我口味没这么重。”
谈林:“……”
沈青临眼眸如墨:“而且,我不那么说,方丈是不会给我的。”
“啊?搞半天你那深情款款都是装的呀?”谈林嗟叹道:“啧啧,沈青临啊,在法学院屈才了呀,你应该去演戏啊!”
“是吗?那你是觉得我的演技能骗得过德高望重的方丈?”
“嘶……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沈青临眼里有狡黠的味道,“你猜?”
谈林切了一声,“没劲。”
谈林躺回座椅上,感慨了下,“哎哟,不得了哦,我们沈大帅哥千年的古树发了春哦,这要是让你的迷妹们知道,不哭死才怪。”
他斜觑了眼沈青临,“诶,这姑娘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沈青临不做声。
“不说算了!”谈林双手抱头,“我就是挺替姑娘们难受的,毕竟喜欢你的那么多。”
沈青临淡淡笑了声,“能喜欢我什么?”
“感情不就是财和色吗?”谈林一副看破爱情本质的样子,“恰巧你精准投胎,两个你都有。特别是你这张脸啊,多少小姑娘对你一见钟情啊,唉,本来我还以为我能当法学院院草的呢。”
谈林以前一直是华安四中的校草,那也是被姑娘们捧在心窝窝里的人,结果来到大学报道第一天,就在寝室里和放行李的沈青临狭路相逢。
谈林只看他一眼,“诶,兄弟你走错了,表演专业寝室在3栋啊。”
沈青临正收拾行李,闻言转头看他,第一眼明显愣了下,继而看谈林的眼神就像看个傻逼。
思绪转回,
沈青临缄默了片刻,然后回了句。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
“从来都不。”
晚上,瑾华大学图书馆。
那个最小的自习室里,人已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孟云一个人缩在角落写检讨书。
2000字的检讨,她写了好久好久。有几滴泪洇在了纸上,慢慢化开,然后风干。
一想到这几天的事情,孟云就觉得很委屈,很憋屈,内心有一种郁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了,不行,检讨要写好,明早还是要交的,她刚准备提笔。
咔擦。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孟云一愣。
停电了?
想到这她双手抱头,天呐,自己还能更倒霉一点吗?!
正抓狂呢,旁边的座位有一个人坐了下来。
一股清冷的檀香味也跟着扑面而来。
孟云眼睫一颤,本能地准备起身,就被对方握住手腕坐回原位了。
孟云吓得刚想尖叫。
就在这时,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旁道:
“小云朵,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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