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背上蹿起一阵战栗, 麻绳摩挲般的痒意从喉间一直漫溢到胸腔。
薄朔雪用力咽了咽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这与给小猫小狗喂食被舔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触碰到他指尖的可是眼前的长公主,同他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脸颊秀美, 乌发柔顺,舌尖粉嫩……
薄朔雪猛地一颤, 险些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赶紧掐断念头。
薄朔雪赶紧收回手,一时有些口干舌燥, 不知说什么好。
他拿着青枣喂过去的时候就隐隐有预感, 这样近的距离,搞不好要碰到。
结果,是真的碰到了, 而且不仅仅是碰到嘴唇。
薄朔雪耳根发烫, 被太阳一照, 透着光一片通红。
被舔过的指尖悬在一边,不敢乱动,生怕稍微一碰, 就再回忆起那种触感。
长公主定然是不小心的。
她那样爱洁, 怎么可能愿意去舔别人的指头。说不定,长公主根本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郁灯泠将那半颗果肉含在嘴里半晌,才终于咽了下去。
她仰头看着薄朔雪, 依旧面无表情, 但双眸之中却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像是暗夜中的一道光虹。
“的确很甜。”
她评价道。
薄朔雪第一回听到她称赞食物,不由得振奋了精神。
果然长公主并未察觉,只是一心在品评青枣, 他自然也不能表现出异样。
否则,若是让长公主知道自己舔到了别人的指尖,说不定又要觉得恶心。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假装无事发生,耳朵红红地压下思绪,又从碗里拿起一颗递过去。
“自然是甜的。”他声音有些紧绷,“臣当然不会骗殿……”
薄朔雪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掐灭在了喉咙里。
因为郁灯泠又靠了过来,低头靠向他的指尖,毫无芥蒂的模样。
薄朔雪莫名心虚,手指悄悄往后挪了一些,尽量不干扰到长公主。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似乎被长公主察觉了,她握住薄朔雪的手腕不让他乱动,然后含住他的指尖,仔仔细细地包饶着舔了几遍,才松开力道,将果子取走。
青枣被咬碎的清脆声音落下,郁灯泠又点评了一次。
“甜。”
……难道不是在称赞青枣。
一直都是在称赞他?
薄朔雪呼吸急促紊乱,脑海中像是点燃了火炮一般,轰隆隆嗡嗡作响。
长公主不是故意的。
长公主只是在吃果子而已。
诸如此类薄朔雪自作多情为长公主找出来的借口,此刻又全都被他自己脑海里的火炮炸飞了。
她就是故意的!
她吃的是果子吗,分明是……
薄朔雪憋得脸色通红,再也无法冷静自持,喉咙里吭吭两声,尽量憋住了慌乱的情绪,对郁灯泠训诫道:“殿下须得自重,不能如此、行为轻薄!”
他语气铿锵,但,他若是指望着郁灯泠能有什么道德感,就大错特错了。
郁灯泠听了指责,不以为耻,反而理所当然、比薄朔雪更加凶狠地抬目望去:“哦?如何叫做轻薄。”
薄朔雪支吾一阵,手胡乱甩了几下:“你,你一句话也不说,就突然,我的手指……”
薄朔雪说不下去了。
他这辈子没碰到过这样的事。
郁灯泠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下次我提前跟你说一声。”
是这个问题吗?薄朔雪惊怔瞪大眼:“提前说也不行!”
郁灯泠眯眼瞧着他,神色渐渐有了些不耐烦。
她抓了抓耳朵,嫌弃薄朔雪说话太大声。
“你说不行是不行,还是我说不行才是不行?”
长公主用一句冷酷简单的问句,提醒着薄朔雪,这个灯宵宫究竟是谁在做主。
薄朔雪深深呼吸一口,理智告诉他,此时再跟长公主顶嘴,一定会彻底让对方恼怒。
他不再做口舌之争,开始回想自己的目的。
他想要长公主觉得欢喜,察觉到活着的乐趣和意义,产生一些世俗的欲望,而不是成日像一幅随时会消散的画一般。
只是他没想到,他千辛万苦,试图激发长公主的口腹之欲、权势之欲,长公主都不屑一顾。
长公主唯一保有的,居然是色/欲!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人的七情六欲,并不能说哪一种欲望比别的欲望高贵,自然也就没有谁比别的欲望轻贱。他不应该如此狭隘,应当尊重色/欲,就像尊重食欲一个道理。
既然这件事等同于食欲,他就不应该有羞耻心,应该坦然待之,而不是这样扭扭捏捏。
他又重新深呼吸了一口,感觉自己全身燥热的火焰逐渐平息下来。
他理智而又克制地想到,既然如今,长公主只对这档子事……不是,这一种事,有兴趣,他就不应该急着去否认、去打击。
他应该像保护寒冬里的火种一般,保护长公主心中的这一点人欲。
想完这些,薄朔雪何止是平静下来,简直已经将自己教化成了佛像前的一只木鱼。
看淡红尘,无牵无挂,笑对人间。
他看着长公主,虽然有些艰难,但依旧对她扯起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
“是,殿下说得对。自然是殿下说了算。”
这下,倒是搞得郁灯泠怔了怔。
她看着薄朔雪微笑的模样,甚至觉得有几分吓人。
他没事吧?
其实她只是想堵住薄朔雪的嘴才胡说八道,根本没想到薄朔雪会赞同。
而且他那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以身饲鹰模样,仿佛突然之间立地成佛了一般。
郁灯泠莫名背后发毛,打了个寒颤。
至少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薄朔雪送来的吃食,是不同的,是能尝出滋味的。
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但于郁灯泠而言,终究是有些东西,与往日枯燥的生活有了些不同。
倒也说不上期待,但是,当四周原本全都是黑暗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虹光,视线自然而然便会不自觉地聚集其上,也会不自觉地多看一会儿。
这种关注和在意,并不是出于喜欢或者好奇,而是因为她求生的本能还没有完全死透罢了。
郁灯泠从不擅长思考自己的情绪,自然也就剖析不出这些原因。
她只是顺应本能,蛮横而草率地下了一个决定:从此以后,要改变一些薄朔雪陪膳的方式。
此时的薄朔雪还全然不知。
直到午膳送上来,薄朔雪发现,他的那张小方桌被换了位置。
原先,他是坐在长公主对面的,方便长公主一边观赏他一边用膳。
可现在,他的小方桌被摆到了长公主旁边去。
长公主一伸手,便能碰到他的距离。
薄朔雪喉头滚动,心中已觉出不妙。
他脚步不动,指着方桌问:“为何换位置。”
宫女低着头,恭谨答道:“是殿下的吩咐。”
糟糕。不妙,大不妙。
薄朔雪后脊又开始蹿上一阵阵的痒意,即便他还不知道,长公主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过了没多久,长公主回了屋里。
看见薄朔雪,她依旧脸色淡淡,仿佛并没有在盘算什么,如同往常一般侧卧在榻上,恹恹地看着眼前的食盒。
“殿下,侯爷,请用膳。”小太监合手行礼。
一切与往常一致,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薄朔雪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拿起了木筷,伸向面前的碗中。
郁灯泠却忽然开口了。
“慢着。”
“?”薄朔雪投过去疑惑的眼神。
郁灯泠垂着眼睫,示意:“吃这里的。”
她指的,是她面前食盒里的食物。
自己的东西自己吃。薄朔雪想要拒绝,但还没开口,就被郁灯泠坚决而冷酷的一个字给打断。
“吃。”
要顺着她,要顺着她。
薄朔雪在心中劝说自己几回,决定不在这等小事上面计较。
或许,长公主只是厌食症又发作,要他展示一番美味罢了。
薄朔雪夹起一根豆角,嚼了几下,接着转头对长公主说:“嗯,真好吃!”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表演的成分。
说完这句,薄朔雪就收起筷子,放回了自己碗里。
郁灯泠却又开口了。
“喂我。”
因着青枣的经历,薄朔雪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背脊发麻。
他顿了又顿,不确定地回头问:“是……用筷子喂?”
郁灯泠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瞅着他,仿佛在反问,不然呢?
薄朔雪用力咽了口口水。
长公主的长相太唬人了,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一脸坦然。
他现在有时候真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他想太多了,还是长公主看似平常的神情下,的的确确藏着不平常的心思。
薄朔雪换了只手,拿起长公主面前的筷子,要去夹那豆角,却又一次被阻止。
“不对。”
郁灯泠盯着他的手:“不用这双。”
薄朔雪一怔。
桌上只有两套餐具,若不用长公主的,那便是……用他的?
可是,他分明已经用过了。
长公主如此爱洁,虽然对他向来例外,但,已经例外到了这种地步?
薄朔雪一时惊讶至极,忘了做出反应。
郁灯泠将他的迟疑当做拒绝,直接叫了宫女进来,将她面前的碗筷收走。
这下,薄朔雪只剩他自己的筷子可以用,再也拒绝不了。
郁灯泠盯着薄朔雪的眸光,固执到有些灼热。
她想吃薄朔雪尝过的食物,想喝薄朔雪喝过的水,想用薄朔雪用过的餐具,这样强烈的念头,甚至凌驾于她顽固的洁癖之上。
只因为,混沌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弯虹光,在用静寂的声音告诉她、提醒她、要求她,去跟着薄朔雪,去踩他踩过的脚印,走他走过的路。
因为那是安全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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