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薄朔雪耳根通红, 神情微有些恍惚道。
郁灯泠没听懂他说什么。
歪头想了想,道:“若是你觉得快,就请你叔母在宫中多住几日, 再回去。”
“不是这个意思。”薄朔雪清醒了几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长公主大约又是一时兴起而已, 并不是他想的那般意味。
但, 能带长公主回自己家中,这个想法就足以让薄朔雪感到兴奋。
他理了理思路,勉强压下躁动, 轻咳一声道:“阿灯要出宫, 要向哪里报备?阿灯想在薄府待几日?要带哪些人随行?”
一连串问题把郁灯泠问蒙了。
她太久没出宫,哪里知道这些事。
而且,考虑起这些问题, 简直是太过麻烦。
两人正商量, 洛其咬着个梨子走进来。
见他们两个站得近, 问道:“你们又在干嘛?”
没人理他。
郁灯泠蒙了一会儿,抓起手边的话本, 翻了翻。
她曾见过皇帝出行的桥段,并没有薄朔雪说的这样麻烦。
好像就是……对了, 找到了。
郁灯泠扬了扬手中的书册,自信道:“不用,我扮成小太监出去,神不知, 鬼不觉。”
薄朔雪:“……”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长公主穿着太监服的样子。
小小的, 软软的,跟在他旁边,一句侯爷长, 一句侯爷短。
薄朔雪好不容易凉下来的脸色更加火热了。
“哪里找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薄朔雪劈手夺过,粗声训斥。
小本子被夺走,郁灯泠伸手去抓,偏偏薄朔雪晃来晃去,不让她拿到,纠缠了一会儿。
洛其见两人居然打起架来,更加高兴了,走过去道:“你们去哪,我也去。”
他听见了,什么扮小太监,听起来很有意思,他爱看热闹。
薄朔雪收起书册,捏了捏鼻梁,无奈道:“去我府上住几日罢了。洛公子你不必……”
说着薄朔雪一顿。
他真能独自把洛其留在宫里吗,若是让洛其被人套出话来,岂不白费了心思。
糟糕,如此一来,若是他真的要回薄府,除了带着阿灯,还必须得带着洛其。
突然有了一种拖家带口的负担感。
薄朔雪叹了口气。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带着洛其也好,阿灯这个身子,突然离宫去别的地方总不太稳妥,有医师在旁,也好防止万一中途出什么意外。
思定之后,薄朔雪对洛其强调:“洛公子,除了我与阿灯,无论是对谁,切记万万不能说漏嘴。”
洛其点点头,这几日,这句话薄朔雪已向他说过数十遍,他背都能背出来。
大略安排妥当,薄朔雪才出去向叔母回话。
自然不可能用什么长公主假扮小太监偷偷随他出宫的借口,而是说,□□母寿辰近在眼前,长公主感念先皇后与太/祖母的旧情,特意前去祝贺。
这并不是薄朔雪瞎编的,幼时他见过了泠公主后,就千方百计地打听过泠公主的事情,打听出了先皇后年少时曾在太/祖母母家短居过的渊源,当年先皇后还唤过他太/祖母作大母。
这些其实都是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正因为先皇后发迹了,登上了后位,所以才会把这些往年轶事拿出来说,以增添自己家族的荣耀,而曾与帝王皇后有过渊源的世家大族那么多,总不可能每一个都真的与他们亲近,更多的只是一个谈资罢了。
不过对于当年年幼的薄朔雪而言,这些陈年故事就相当于一个指望,让他总盼着先皇后会不会有一日突发奇想,又到薄府来做客,最好把泠公主也一起带来。
为了这个指望,薄朔雪那时的玩偶匣子里除了拿刀拿剑的将领,还有一对泥陶小人,薄朔雪时不时拿出来模拟一番,泠公主若是到他家来了,他要如何招待,那时薄朔雪常常忙着给泥陶小人端茶送水,一忙就是一下午。
但是,这个指望终究只是一个虚幻的空想,别说泠公主不曾来过,连皇后的影子都从不曾到过薄府,后来过了没多久,皇后崩逝的消息传遍朝野,举国哀悼,又有谁知道,薄府的小少爷也是真真切切地怅惘哀恸呢。
听了薄朔雪的话,流朱夫人大吃一惊。
“长公主殿下竟还惦念着大母,这样大的恩典,真是薄家的福气。”流朱夫人毕竟少经世事,根本不曾想到这会是薄朔雪的借口,反而有些羞愧,“我们实是不该在背后议论殿下。”
薄朔雪眨眨眼,没多说什么,将二叔母请进殿中,面见长公主。
好在郁灯泠也没有在流朱夫人面前穿帮,一切商量妥当,薄朔雪出去忙上忙下地安排了离宫事宜,长公主离宫毕竟不像皇帝出宫那般繁琐,当日便可办妥,等薄朔雪回来时,便可以去薄府了。
薄朔雪坐在马车上摸了摸下巴,胡乱地想到,这也是有意思,他进宫这一个月,无意之间将宫中的内务外务基本流程摸得透透的,传说中森严神秘的宫闱,如今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流朱夫人声音文弱,在同乘的马车上跟薄朔雪说话,说了好几句,薄朔雪才注意到。
“……长公主同她那面首,还真是形影不离。”
流朱夫人一手轻轻地掩着嘴,透过车窗看向另一架马车,一脸遮不住的好奇。
另一架正是长公主与洛其同乘的,透过车窗能看见二人正偏过脸去讲话,但讲的什么却听不见。
薄朔雪闻言,手在袖中轻轻攥了攥拳。
哪怕知道这是假的,甚至这假象也是他一手打造的,但见到别人当真以为阿灯与那洛公子亲近时,薄朔雪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收回目光,假作沉敛地坐直身板,垂眸道:“叔母,慎言。”
“哦对,不能妄议殿下。”流朱夫人眼神闪烁,轻轻给自己掌了掌嘴。看来八卦是人的天性,再文静的人也躲不过。
薄府离得并不远,出宫门后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早早得了消息,薄树远提前带着一众家眷在门口等候。
马车一到,薄树远便撩袍领着所有人跪下,齐呼参见殿下。
薄朔雪要掀开帘子的手顿了顿,同流朱夫人面面相觑。
不是早叮嘱过叔父,长公主不喜这些礼数,不要在门口恭迎么。
看来叔父并未听他的。
薄朔雪叹了口气。
流朱夫人面色白了白,她是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温柔女子,出嫁后向来以夫君为尊,突然有一日夫君在面前跪拜,虽不是跪的她,却也让她心头不安。
薄朔雪看出流朱夫人的惶惑,在她肩头轻轻安慰地拍了拍。
他便是早预料到这个场面,才特意叫人叮嘱叔父的,可惜叔父向来如此,很难采纳旁人的意见。
好在长公主那架马车的帘子及时挑了起来,郁灯泠靠着靠垫端坐其间,平平说了一声:“免礼。”
薄树远这才带着家眷起身。
薄朔雪跳下马车,同叔父叙话,虽是短短寒暄两句,却也能察觉到叔父面色不佳。
一阵忙乱后,家丁带着太监宫女前去安置,薄树远瞥了薄朔雪一眼,转身朝书房走去。
薄朔雪抿了抿唇,他自然能看懂叔父的意思,提步跟了上去。
书房门紧闭,一对叔侄相对而立,薄树远压低声音负手斥道:“你这是何意?把长公主招惹到薄家来是要作甚?”
迎着劈头盖脸的训斥,薄朔雪顿了顿,张了张嘴:“长公主是要前来贺寿……”
“别跟我扯那些鬼话。”薄树远指了指他,“只有没见识的妇人才会相信这些借口,先皇后同薄家多年不曾来往,长公主会突然想起贺寿?”
薄朔雪眉心微微蹙了蹙。
叔父性格本就审慎多疑,会怀疑这个也很正常。
其实薄朔雪也没指望过叔父会全盘相信他找的理由,他原本便是打算到家之后,同叔父慢慢说清原委。
可叔父此番态度,多少激起了薄朔雪心中的抵触。
不论怎么说,如今是长公主到薄府做客,为何叔父非但不高兴,反而还如此生气?
究竟是因为叔父太过紧张小心,还是另有他因。
薄朔雪按下了坦白一切的念头。
假作平常道:“叔父在忧虑什么?长公主就算不是诚心贺寿,也只是想找个缘由出宫散散心罢了,对于薄家而言总之是件喜事,为何叔父如此担忧。”
薄树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旋即用更盛的怒意掩盖。
“你懂什么?招待长公主岂是易事,万一有偏差错漏,惹怒殿下,你我担当得起吗?”
薄朔雪没接这话。
一直以来,叔父对他的教导都多是训斥、威吓,可惜他天生胆大,从十几岁时便不会再被这种话吓住。
在他看来,叔父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但,叔父究竟为何如此着恼?
薄朔雪有种隐隐的预感,这其中的原因,绝不会简单。
他心中转过数个念头,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一副乖乖听训的顺从模样。
“知道了,我定当小心再小心。长公主在薄府也待不得几日,很快就会回宫去的。”
薄树远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复又冷声道:“那便最好。”
有客人在,薄树远自然不能在书房待太久。
说完这几句话,他又推门出去,好似浑然没有一点不高兴一般,大声招呼客人。
这般变脸术,在官场上倒是常见,薄朔雪早已见怪不怪。
可他看着叔父熟悉的侧影,心中却越来越沉重。
本来他带着阿灯回来,是雀跃欢欣的。
可这池中水,并不似他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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