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考虑这些, 是基于最差的情况,或许是他想多了。
但长公主在他眼中实在孤弱,薄朔雪宁愿多想些, 只要能保证阿灯的安全。
今天郁灯泠被薄朔雪凶了一顿,薄朔雪回来以后又不找她说话,郁灯泠本来以为薄朔雪还在生气,所以走过来看看。
现在看明白了, 原来薄朔雪没有生气,郁灯泠心神莫名放松下来, 也坐不住了。
扭着身子就想从薄朔雪的手臂里钻出去,想跑了。
薄朔雪假装看不明白她的意图,反倒搂得更紧。
“阿灯,你与周太妃的关系, 究竟如何?”
郁灯泠顿了顿。
她与周蓉, 自然是死敌。
而且从夏烈节开始,到这次下旨捉拿福东王入狱,郁灯泠已经彻底在周蓉面前撕破了温顺的假象,她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也随之粉碎。
不过,这也跟薄朔雪没关系,不足与薄朔雪道。
薄家世代为臣, 在朝中很有威望,周蓉不可能放过这股势力,定然早早地便攀扯了关系。
如今虽然薄朔雪与她日日同进同出, 同吃同睡, 但她心知肚明,薄家与周蓉才是同一边。
虽不知日后薄朔雪是因何契机领着薄家与周蓉反目,以至于带兵谋反, 但至少目前而言,论起亲疏远近,她对于薄家,要远远排在太妃之后。
就像一个无关的路人,或许主角会对路人与反派之间的仇恨感兴趣,但与故事主线无关,也不会影响最终结局。
所以,又何必提。
郁灯泠眉眼淡淡的,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薄朔雪抿了抿唇:“好奇罢了。”
“与你无关。”
薄朔雪眼睫垂了下来。
与他无关。
这不是长公主第一次对他说这四个字了。
那么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长公主的事情与他有关?
薄朔雪松开了力道,郁灯泠很轻易地就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走开两步,犹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薄朔雪却已经转过身去,继续低头看起卷宗来,时不时拿笔在上面勾画。
郁灯泠蹙了蹙眉。
怎么回事。
薄朔雪,怎么又开始有点怪怪的。
身后的动静不见了,想必是长公主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
薄朔雪放下漫无目的划动的羊毫笔,呼吸有些窒闷。
人大约总是贪心的。
前些日子他还觉得,自己与阿灯心意相通,是再美妙也没有的了。
可现在却又觉得,他与阿灯之间,仿佛隔了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他想得到更多,更多。
远不止是现在的相处能满足他的。
-
郁灯泠这阵子一天三顿地喝药,气色眼见着好了不少。
她的病因虽大多是来源于心病,但人的身心本就是相互影响的,身体底子养好了,自然而然也不那么容易想到烦心的事情。
因着精神了许多,郁灯泠渐渐也不再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甚至有时还会单独出去走动走动。
郁灯泠反而是最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某个暖风和煦的午后,郁灯泠在树荫下经过,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点点光斑在她的手背上,郁灯泠下意识抬起手来看,发现自己的手腕,好像有点陌生,似乎是线条圆润了些许。
原先她的手背青白可见血管,现在似乎比以前更白了,也……膨起来了一些。
郁灯泠严肃地盯了一会儿,伸出另一只手,在自己手背上戳了戳。
比原先软。
郁灯泠很快想到,这几天,薄朔雪似乎总喜欢在她脸颊上蹭蹭。
难道她的脸上也变化了?
郁灯泠面无表情地掐住自己的脸。
唔……似乎是比原先弹了些。
郁灯泠很不适应自己的变化。
因为,从没有料想到过。
她早已习惯了自己多病痛、无力、破败的身躯,也明知自己一定会日渐衰败下去,可现在她却出乎意料的,在往另一个方向变化。
她在越变越好。
为什么?
自从发现这个世界是一本写好的书以后,这是郁灯泠第一次遇到了超出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事。
郁灯泠凝神,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怎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郁灯泠迟钝地后知后觉。
她竟然在思考。
她竟然在,为了自己的事情思考。
真是新鲜的感觉。
她还以为,她早就丧失了为自己打算的能力。
这个小小的发现,如同沉沉天幕里被凿破了一个小洞,从洞外透出些许天光,落进郁灯泠的世界里。
尽管光线微弱,所照亮的周围也全都是一团迷雾,但与先前的风景,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对于郁灯泠而言,是难以言喻的新鲜。
以至于让她在时隔许久后,再度失眠。
这次失眠却与以前不同。
以前她晚上睡不着,是因为难受,胸膛鼓噪,骨头缝里钻蚂蚁,脑袋被人掐住,耳朵里嗡嗡直响,有不存在的人在跟她说话,说一整夜。
她只能躺着,假装自己在睡觉,欺骗自己她已经睡着了,根本感受不到这些痛苦,都是假的。
可现在,郁灯泠还是习惯性地闭着眼装睡,可她身上一点都不难受,只是醒着,似乎在很安静地偷偷独自兴奋。
身后的热源不断传来,脊背紧靠着的部位能感受到持续有力的心脏搏动声。
是薄朔雪的心跳声。
靠得足够近,仿佛能和她的血脉融为一体。
能撩拨她,引领她,用他的心跳取代她的。
郁灯泠忍不住悄悄地更加往后靠了靠,像是想要贴得更紧些。
这个动作像是打扰到了薄朔雪。
很快,郁灯泠感觉到薄朔雪的动静。
先是搭在薄被上的手臂用力收了收,像是没忍住力道一般。
接着,在腰上环紧的力道很快又矜持地放开些许。
吵醒他了?
郁灯泠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装睡。
不关她的事。
颈后的呼吸渐渐靠近,有些热。
薄朔雪似乎在她的颈边停留了一会儿,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却没有什么动作。
他在干嘛?
脖颈是人的要害处,郁灯泠又十分敏感,被人这般觊觎着,虽然只僵持了一会儿,郁灯泠已经感觉到腰眼开始微微发酸发麻。
她忍不住缩了缩。
然后清晰地听到薄朔雪轻轻地喘了口气。
接着身后的温度彻底撤开,薄朔雪退开一些,坐了起来。
他一手压着薄被,似是想要尽量让郁灯泠不察觉,接着轻手轻脚地挪下床,动作十分熟练。
珠帘轻轻晃动的声音。
薄朔雪走掉了。
郁灯泠憋不住睁开了眼。
他去哪儿?郁灯泠忽然心里涌上一股酸酸的滋味。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好像很年幼的时候,大约还在襁褓中,有个婢女贴身照顾她,但是只抱很短暂的一会儿,就把她放到冷冷的竹篮里,她却依然伸出手想要人抱着的感觉。
她的记忆从很早以前就混乱了,有时候能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有时候却又连现在的年份都搞不清。
那些“回想起来的事”,也都不一定是真的。
郁灯泠瞬间冷下眉眼。
无聊。殿下才不要人抱。
郁灯泠又重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珠帘再次轻响,薄朔雪又回来了。
郁灯泠在心底哼哼两声。
心想,原来他大约是半夜口渴,去喝水了。
那倒是可以不计较。
身边床榻一轻,薄朔雪躺了上来。
郁灯泠皱了皱眉。
他喝个水,怎么喝得身上冷冰冰的。
像是被凉水洗透了一般。
这之后,薄朔雪没再有什么动静,郁灯泠也渐渐生了困意,睡着了。
可那晚的事,让郁灯泠多了个习惯。
她假装早早睡着,其实心里清醒得很。
果然连续几晚,到了深夜时,薄朔雪总会翻来覆去几回,像是很不安稳,接着就爬起来,再回来时,身上凉凉的。
好啊,原来是惯犯了。
郁灯泠抓到了他的把柄。
在长公主不知道的时候,侍寝的人原来偷偷溜走这么多次。
是不是不把长公主的规矩放在眼里。
长公主的侍寝规矩,是从狐妖和昏君的小本子上学的。
非常详尽,只是长公主之前懒得如此严格罢了。
再一次侍寝时,郁灯泠就把刚躺好的薄朔雪一把按住。
薄朔雪倒也没被吓到,只是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手,把它拿起来,握在掌中揉了揉:“怎么,想换一边睡?”
郁灯泠扯起一边嘴角,笑得有几分邪气。
“薄小侯爷。”
薄朔雪眼中暗火噗地一跳。
暗夜沉沉,在这种时候叫他薄小侯爷,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也顺便熟练地压下不受控制升腾起的邪火。
“阿灯,不要闹了。快睡。”
郁灯泠偏头,瞥了一眼桌边燃着的一支香。
随即对薄朔雪道:“亲我。”
“……”
薄朔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随即郁灯泠又详细讲解了一遍。
“亲到这支香燃尽。”
薄朔雪眼睛微微睁圆,有些慌张地双手撑在身后,稍稍坐了起来。
“阿灯,你怎么突然……”
他们虽彼此爱慕,却发乎情,止乎礼。
薄朔雪并不想冒犯长公主,这些日子也最多只是亲亲额头,或碰一碰脸颊,拉一拉手。
“不行。”薄朔雪摇摇头,脊背紧紧绷起,仿若面临着莫大的危机。
郁灯泠不听他这么多,直接趴了下来,压在薄朔雪的嘴唇上。
薄朔雪呼吸猛地滞住,接着像是雨打芭蕉一般凌乱不堪。
郁灯泠很轻,他却像是花了许多力气挣扎,才把长公主推起来,眼眸中隐隐有了告饶的意思。
“阿灯,明日白天再……不然我……”今夜是一刻钟也别想睡着了。
今夜的月色不亮,被薄薄的云带环绕着,氤氲出浅淡的暖光,却足以让郁灯泠隔着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地看清薄朔雪眸中的暗火。
她忽然福至心灵,大约懂了。
懂了为何薄朔雪每晚都要偷偷跑开,为何他现在浑身发烫,这么高大的个子,却像是在害怕。
郁灯泠不像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学了那么多的先哲圣人道理。
长公主是不讲道理的。
她是恶劣的,庸俗的,向来只顾着眼前的享乐,任性不在乎旁人的。
而现在,捉弄薄朔雪,就是郁灯泠最大的乐趣。
郁灯泠心情颇好,干脆彻底放松,踏踏实实地趴在薄朔雪身上。
有些难以控制的热度,就察觉得分外清楚。
就算没学过,在这样明显的提醒下,要找到问题的根源,也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郁灯泠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提了提膝盖,在问题最集中处擦了下。
感受到手下的胸膛像是被砸中的石板一般猛地弹跳起来,郁灯泠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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