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那句“下回来找你玩”, 郁灯泠听见了,却没放在心上。
宫中的人会说好听话的不少,谁不知道“下一回”的意思就是“下辈子”。
遥遥无期。
因此郁灯泠根本没等过, 转眼就把那个小少年忘在了身后。
结果第二日傍晚,宫人进来, 说门外有个薄家的小公子在等殿下。
郁灯泠愣了一下, 半信半疑地走出去。
朱墙碧瓦边,竟然当真站着昨日那个一面之缘的少年郎。
霞光铺洒在少年侧面上,勾勒出清秀山峦一般的弧度, 带着还未长开的稚嫩, 仿佛莹莹生息的青草尖。
郁灯泠好奇走近, 就见对方朝她笑了下, 很快从身后掏出一个崭新的木鞠。
“殿下,这是你的。”
郁灯泠垂眼看了半晌,接过木鞠, 在手里轻轻抛了两下。
宫里没有人带她玩, 以至于她现在还有些不相信, 这个少年竟然会信守承诺,进宫送东西给她。
“还有这个。”
这还没完, 薄朔雪看了看左右, 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布囊。
那布囊绣工精致, 布料上品, 里面却塞得鼓鼓的, 放到郁灯泠手上, 热气腾腾。
拆开一看,里面竟装满了烤栗子,香气扑鼻。
“刚出锅的, 你喜欢吃吗?”薄朔雪说完,就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小公主。
他自己喜欢吃烤栗子,所以进宫之前还非要绕一段路去市集买了,他就想把自己能想到的好东西带给小公主,只是他也不确定公主会不会喜欢。
郁灯泠没说话,拿出一颗放在手上。
栗子被烤得裂了一条缝,缝里有些焦黑,放在手上还有些烫,郁灯泠的手心不由得微微蜷起。
薄朔雪很快把栗子接过去:“我给你剥。”果然不出几下,一个圆滚滚的香糯栗子就回到了郁灯泠手心里。
她低头吃下,眨了眨眼:“喜欢。”
薄朔雪嘻地笑出声来,咧得高高的嘴角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郁灯泠眨眼瞧着他,不自觉把满满一袋的栗子藏到身后,偷偷伸出舌尖舔掉嘴角香香的栗子碎渣。
薄朔雪就这般和小公主混成了熟识,三五不时就要进宫来,带着小公主一玩就是一整天。
他们两个在一块儿能玩的东西很多,趴在湖边下棋,捉小鸟给小鸟打扮羽毛,把后花园里能吃的花全都吃了一遍……反正小公主宫里的宫人不上心,管得并不严,有时两人跑远了还没人跟着,便干脆方便了他们,不受约束地在各处宫苑里疯玩。
这天下午薄朔雪说好进宫来,郁灯泠想着这个事,所以午睡也没睡多久,半途就哼哼着醒了,一边由嬷嬷给她穿衣裳一边揉着眼睛急着问:“薄朔雪来了吗,叫他等一下,桌上有桂花糕拿给他吃吧。”
嬷嬷替她梳起发髻,一边回答:“回殿下,薄小公子没来呢。”
郁灯泠忽地睁开眼,心里顿时就空落落的。
但很快她在心里说,不是没来,是还没来呢,等他一下就好了。
郁灯泠被穿戴好,抱着软茸茸的小鸡布偶挪下床,走到花厅圆桌边踮起脚喝了口水,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人大声道:“皇妹,你起来了。”
郁灯泠顿了一下,那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里,她把杯子放下,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人,半晌才唤:“五皇兄。”
五皇子一边往这儿走,一边四处看了一圈,显然对这里不很熟悉,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嫌弃。
记忆中他从没来过这处院子,宫中其他的人总说这里不吉利。
很快五皇子收回目光,看向郁灯泠,道:“许久没见你,过来看看。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五皇子不过比郁灯泠大上两岁,说话就已经像个大人一般,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口气像是臣子之间门互相寒暄。
郁灯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她没有忙什么,忙着跟薄朔雪玩。
郁灯泠摇摇头,不想跟他讲话:“我困了,我想睡觉。”
五皇子面色倏地有些难看。
泠公主分明刚刚才起来,通传的婢女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他进来,她就又要去睡觉?显然是赶他走的借口。
父皇过几日要考校他和另几个皇子的风评,还要对所有皇子公主问话,他想到旁人都跟泠公主不熟,或许泠公主能单独帮他说几句好话,不然他才不会浪费时间门来这里。
“不许睡!”五皇子一手搭在桌沿上,沉声命令,“今天下午我带你长长见识。”
郁灯泠闻言顿时不乐意,她还要跟薄朔雪玩呢,没有时间门去跟五皇兄长见识,而且她也不想去。听完她转身就想走,五皇子却一步迈过来抓住她,要拉她出去“培养培养兄妹之情”。
郁灯泠登时挣扎,一双原本总是漫不经心低垂着或看向别处的双眼变得雪亮,定定地瞪着五皇子,像藏着两把锐利的小刀子:“松开。”
五皇子“嘿”了一声,对她训斥道:“你这小崽子还挺凶,本皇子要亲近你,你倒不乐意——你这布偶是什么,来拿给皇兄看看。”
他本是见这泠公主难缠,所以有些后悔,想换个口气缓和缓和,套套近乎,结果刚伸手还没碰到那小鸡布偶,郁灯泠忽然低头在他虎口上咬了一下,小尖牙齿咬得人还挺疼,五皇子“嘶”的一声松开她,郁灯泠飞快跑到了一边,两个牙印破了点皮,冒出一点血丝。
方才五皇子同郁灯泠争执,整个宫里的宫人没有一个上前阻止,这会儿郁灯泠咬伤了五皇子,周围的嬷嬷宫女哗啦围上来,战战兢兢地赔罪:“五殿下恕罪。”
五皇子恼怒,将一群宫人一把挥开,怒视不远处的郁灯泠:“果然是个没人管教的,像个野猫,本皇子今日就好好看管看管你,免得以后让你丢了皇室的颜面。”
说着就过来捉郁灯泠,郁灯泠之前已经跑开,现在退无可退,在屏风后面被一把抓住,拎着脖颈提溜出去。
小公主的脖颈嫩生生,白得像新雪,又细得像花枝。
五皇子有些惊讶,他还没有跟这样的小公主接触过。他自己母妃宫中就有一个公主,比泠公主还小几岁,是他胞妹,但他并不喜欢,因为那个小女孩子只会黏着母妃撒娇,整日吵闹,身上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奶臭味,像个粘手的牛皮糖,他还以为所有的小女孩儿都是那样,但泠公主却没有那么讨厌,比他胞妹要好看,还香香的,也比他胞妹力气大——
泠公主被他揪住后,咬着牙一声不吭,一直对他拳打脚踢,一刻也没停过。
五皇子有些烦了,也不捉着她了,干脆用双臂束住她的手脚,蹲下去把人抱了起来:“行行行,别气了,睡觉有什么意思,皇兄带你玩去,平时不是没人跟你玩么。”
郁灯泠双手双脚被缚住,气得双眼越发锐亮,低下头又要咬他肩膀,五皇子真有些害怕她那对尖牙,缩着肩背躲,看上去像把小妹妹抱在了怀里。
院外突然蹬蹬跑进来一个人,在五皇子手腕上拍了一下,使他卸力,立刻就把泠公主抢了过去。
薄朔雪胸口起伏,冷眸盯视着五皇子,把泠公主拉过来藏在身后。
郁灯泠看了他一眼,小嘴一瘪,用力拉住他的衣摆。
五皇子愣了愣,看见来人,他倒是认得的,毕竟对方堪称炙手可热,是好几位皇子常常提起的红人:“你……是薄家的公子?”
薄朔雪被点出名,神色也依旧没松动,冰冷中带着刺,刀戟一般指着人。
面对薄朔雪,五皇子要尊重一些,见人把自己当坏人,整了整衣襟解释道:“你大约不认得我,本皇子名唤郁齐,是泠儿的五皇兄。”
薄朔雪唇瓣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并没有出声,而是换了另一句:“五皇子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郁齐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想带泠儿出去散散心。”
“不劳烦五皇子。”
郁齐噎了一下,想了起来:“嬷嬷说泠儿最近添了个玩伴,原来是你。”
薄朔雪没有再回应,依旧是一脸戒备,盯着郁齐的目光好似在说,知道了还不快走。
面前的少年比他还要矮几分,压迫力却似乎更甚于他。
郁齐有些不高兴,但薄朔雪是贵家子弟,又同好几个皇子交好,他即便心有不爽,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跟薄朔雪起冲突,于是郁齐笑了两声,擦身而过,拍了拍薄朔雪的肩膀:“那你们好好玩,我先忙去。”
走出月门,郁齐才有些回过神来,不对啊,他在自家的宫苑里,跟自己的皇妹打闹,为何会被一个外人管着?倒像是那薄朔雪才是这宫的主子似的。
虽然回过味来,但若是此时再折返回去同人计较,便显得他太过小肚鸡肠,郁齐顿足良久,最终也只得咽下这口气,甩袖离开了。
薄朔雪一直盯着他走远。
郁灯泠躲在薄朔雪身后,她一开始还愤怒得要咬人,薄朔雪来了以后,她就躲在人身后,事不关己了,也忘了生气,只是靠着薄朔雪的背,在薄朔雪跟人讲话的时候,还偷偷从人手里抠糖出来吃。
反正是带给她的。
等五皇子消失不见,薄朔雪才卸下戒备,转身拉着郁灯泠查看了一遍。
“哪里痛没?”
郁灯泠摇摇头:“要水。”漱口。
薄朔雪给她倒好一杯茶,端过来。
郁灯泠漱完口,就彻底忘了那件事,兴致冲冲地看着薄朔雪:“去哪里玩?”
薄朔雪想起刚刚五皇子抱着小公主的那一幕,还有几分不高兴,即便对方自称皇兄,但他更厌烦对方以“泠儿的……”此种称谓自居。
薄朔雪拿出手绢擦了擦她的嘴角,比平时多用了些力气,低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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