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罩着石床上几乎靠在一处的两人,殷旭看着落在莺时脸上的阴翳,试探道:“你想起什么了?”
莺时被殷旭扶着肩,短暂的失神后,她缩去殷旭怀里,咕哝道:“头疼。”
殷旭搂着她,道:“那就不想了,不用勉强自己。”
虽是宽慰的话,但在殷旭那双深沉眸底已有莺时未曾察觉的波澜翻涌。
莺时一根青葱玉指在殷旭胸口画着圈儿,却蓦地被殷旭握住,她低低“呀”了一声,娇嗔道:“你吓我。”
殷旭道:“是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莺时摇头,从殷旭掌中抽出手,继续在他胸前点点划划,道:“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有你陪在身边是一件特别好的事。”
“哦?有多好?”
“说不上来。”莺时转而躺下,枕着殷旭的腿,仰面去看他,道,“也许是现在对我而言最好最好的事。文初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两头跑?”
殷旭没有作答,那双在郢都商界翻云覆雨的手这会儿帮莺时揉着太阳穴,问道:“头还疼吗?”
“你不让我跟你去郢都,我的头就一直疼。”莺时说完便合了眼装睡。
殷旭微微沉了脸,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知道了。”莺时睁开一只眼睛去看殷旭,见他似有话要说,她却侧了身,继续装睡。
殷旭由着她这般小打小闹,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去耳后,不再吵她。
倒是莺时躺了不多时,自己从是石床上下去。
殷旭没来得及拉住她,问道:“去哪儿?”
莺时已站在花影外的阳光下,身上蒙着一层浅浅的光翼,神情更显柔和,道:“可不只是你忙,我也有事做呢。”
言毕,莺时离开了秀楼,去了金谷园里的另一处花圃。
莺时不善女红,过去殷旭不在淮地,她做的最多的就是和随玉一起照料金谷园的花草。
她正是猜到殷旭应该还有正事要处理,不便总是占着他的时间,所以才借口离开。
恰好随玉正在检查金谷园里花草生长情况,莺时便和她一起消磨时间,慢悠悠过了半日。
殷旭和莺时分手后就去了铺子里,直到晚膳都没回来。
莺时在金谷园等到月上东墙,随玉也只是带回了殷旭让她早些休息的嘱咐。
后来,莺时等得实在困倦,只好睡下。
然而这一晚过去,莺时开始觉得不舒服。
随玉立刻找来家医诊治,当即惊动了不知何时回府的殷旭。
铺在莺时房门口的一地晨间晴光被殷旭踏碎,连带着一阵风将他送到莺时床边。
“怎么回事?”殷旭看莺时脸色尚可才不那么焦急,稍后注意到随玉和大夫还在房中,他这才转头问大夫道,“小姐怎么了?”
“这几日冷暖不定,小姐是没有注意,着了凉,加上身体底子弱,所以病症明显一些,并无大碍,公子放心。”大夫道。
殷旭继而要去问随玉的罪,却见莺时拉他的袖管。
他哪里还想管那丫鬟,眼中只有莺时,问道:“怎么了?”
“我没事。”莺时说话闷闷的,声音都明显沙哑。
殷旭知她是在为随玉开脱,当下不便追究,只吩咐随玉道:“跟大夫去拿方子抓药。”
随玉对莺时不见感激,虚福了身便引大夫离开。
待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殷旭才道:“随玉贴身照顾你,这确是她的疏忽,若不罚怎么立规矩?”
“大夫都说我这病主要还是冷暖不定所致,老天爷变脸的事也怪她?”莺时嗓子难受,说完便闷咳了两声。
莺时强词夺理,殷旭却不反驳,反而妥协道:“好,老天爷的事,我不怪随玉,不罚她,你能放心了?”
莺时这才满意点头。
随玉才带大夫离开,却突然折返回来,此时手里多了一封信件。
她递给殷旭道:“才从郢都送来的。”
殷旭接过书信,一面打开,一面责怪道:“不是让你去抓药?”
随玉垂眼,面无表情道:“郢都的信几乎掐着公子回来的时间送过来,想是要事,奴婢不敢耽搁。”
殷旭定下的规矩,金谷园除了莺时和贴身服侍的随玉,还有部分洒扫的下人,其余一律不得入内。
殷旭边看信边冷冷道:“小姐的病拖不得,去吧。”
随玉仍想说什么,但见殷旭再没抬头多看自己一眼,眉头还越拧越紧,她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好不情愿地再次离去。
莺时看出随玉负气而去,以为她觉得受了委屈,心里想着晚些时候再去安慰她,这会儿不动声色地等殷旭将那封信看完。
看殷旭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莺时一直到他放下信才开口问道:“是郢都出事了?你要立即回去处理吗?”
“说急不急,但也不是小事。”殷旭将书信收好,往她身边坐去,道,“时间上还算宽裕,我不用马上动身,先陪你养病。”
莺时却往旁边挪了挪。
殷旭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我都不走了,还不高兴?看来,你不想我留下。”
“我还病着呢,怕把病气过给你。”莺时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这话听着不完全是真莺时心,殷旭心领神会,笑着张开双臂。
莺时虽别过脸去,笑容却已掩不住地爬上眼角眉梢,而且越是想要掩饰,脸上笑意越明显。
殷旭见她这般别扭却招人得很,索性主动拉起她的手,将这纤弱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怜惜之外又多宠爱,道:“如果能帮你分担身上的不适,我不介意你把病气都过给我。”
“才不要呢,我想你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莺时抱紧了殷旭,道,“文初哥哥,我这会儿病了,真的更不想你走了。”
“我不走。”
“但是总会走的。”莺时惆怅道,“你走的时候,又不肯带上我。”
“姣姣,大夫说过你的身体不宜长途跋涉。况且郢都气候比不淮地,你去了万一不适应,身子受不住,我会自责,也会更担心。”
殷旭说完,冷不防被莺时作怪戳了腰间软处,他的身体顿时绷紧,抱着怀中娇软身子的双臂骤然收紧,却听莺时得意道:“你看,你也舍不得我。”
殷旭正想“教训”莺时,垂眼那刻恰触上莺时狡黠灵动的目光,他心头似有一滩春水化开,到了嘴边的话也都成了疼宠之语,道:“我几时舍得下你?每回从踏出这金谷园就开始担心,直到回来看你安然无恙,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那你就将我带在身边。”莺时坐起身,不防身上的薄被滑落,她随手抓起来,胡乱将自己裹住,道,“我快些将这趟风寒养好,跟你去郢都,让你总能看见我,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不是皆大欢喜吗?”
殷旭将莺时身上乱七八糟的薄被拉下来重新帮她披好,道:“过去没见你这么坚持,这次如此纠缠,到底是什么原因,总该让我知道。”
莺时拉住殷旭的手,轻轻拨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道:“往年你都是在清明前就回来,陪我一起去祭奠爹娘的。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我忽然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我……”
她从勾着殷旭的小指到与他十指相扣,真切地感受着来自他掌心的温暖,长久以来盘桓于心的孤独才被驱散了一些。
莺时扑进殷旭怀里,道:“文初哥哥,我不想再一个人了,也不想总是这样孤单地等着你回来。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只有你了。我想跟你去郢都,想陪在你身边。”
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恳切真诚。
然而此时此刻,莺时却无法从殷旭脸上捕捉到他的想法。
那一双忽然变得晦暗的眼睛里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越看,越心慌。
“文初哥哥?”莺时失声道。
殷旭将莺时按回自己怀中,沉默多时后才道:“好,我带你去郢都。”
莺时喜出望外道:“真的?”
殷旭点头,道:“但要等你把病养好,否则我们不启程。”
“会不会耽误你的事?”莺时担心道,“你也说了不是小事。”
“我留了人在郢都,他们能帮我先筹备起来。”殷旭点了点莺时鼻尖,道,“倒是你,病情初愈就要跋山涉水,可不比留在淮地舒服,千万想好了。”
莺时连连点头道:“我才不怕这些呢。”
“那我倒是想听听,你怕些什么?”殷旭笑道,显然在逗莺时。
“我怕跟你分开。”莺时毫不犹豫地回答,注视着殷旭诧异却渐露喜色的眉眼,她也越发坚定道,“我怕你面临困境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我怕你或许有想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及时出现。我怕……”
莺时说多了话,嗓子又开始不舒服。
殷旭紧紧抱住还在咳嗽的莺时,道:“对不起,姣姣。我以为让你留在淮地,清清静静的,对你才是最好的选择。是我没想到你让你一个人留下,对你而言也这么辛苦。从今以后,我都会陪着你,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
“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你若是骗我,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莺时说完,感受到殷旭身子一震,像是僵住了,她关心问道,“怎么了?”
殷旭按着莺时贴在自己心口处,不让她看见自己此时萦绕在眉眼间的复杂神色,道:“我在想我可有骗过你的事,现在坦白了,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
落在莺时耳中的心跳声如旧稳健有力,她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没有骗我的事。否则做贼心虚,你这心早该乱了。”
殷旭的视线落在窗外那一树繁盛的海棠花上,又仿佛飘去更远的地方,喃喃道:“我的心不会乱,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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