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秀楼窗外,花影摇动,簌簌作响。
这声音似是爬进莺时心里,搅动着细碎难解的情绪,教她转过视线,不敢面对殷旭。
看莺时生了怯意,殷旭压下前一刻没及时收敛的冷冽之气,脸上挂起暖阳笑容,讨饶道:“我是怕你误会,你知道我不善言辞,如果解释不好,越描越黑……”
莺时听殷旭委屈自责的语气,忍俊不禁,抬眼睨他,道:“你一个在郢都做大生意,管理商会的人,还不善言辞?我看能说会道、油嘴滑舌还差不多。”
“又是谁在你跟前诋毁我?是随玉?”殷旭佯怒问道。
莺时立即摇头,道:“才没有人诋毁你呢,是我自己从你这儿看来的,听来的。”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殷旭长长叹了一声。
莺时只是浅浅一笑,殷旭也没再说话,房中因此安静下来,只有那依旧挠着人心神的树叶轻晃的声响在莺时耳边响着。
她试探着地去看殷旭,这回改用小指去勾他的衣袖,轻轻一扯,道:“你生气了?我跟你闹着玩的。”
殷旭莞尔,道:“知道你开玩笑,不过是想听你多说几句好话。”
见殷旭面含笑意,莺时嘴角跟着漾开笑容,这事便算表面上揭过去了。
只是殷旭不答应带她去郢都,这桩事便一直梗在莺时心头,闹得她夜里都不曾睡好,索性翌日早早起身,直接去找殷旭。
殷旭的住处在金谷园南面,莺时到他房外时,见伺候的下人端着洗漱的用具出来,她便知道殷旭收拾得差不多了。
莺时看房门打开着,没有立即进去,只在门外窥望,探了半个脑袋看看房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殷旭才系好腰带,见房外出现一双翦水秋瞳正向内张望,他抬手,示意身边的侍从退下。
莺时这才进门,站定在殷旭面前,煞有介事地打量起眼前这轩然霞举之人,道:“果然休息一晚上,精神恢复过来,我的文初哥哥又见英俊了。”
殷旭向前一步,走近莺时跟前,盯着她看了片刻,关心道:“看着憔悴,昨夜没睡好?”
莺时伸手帮殷旭整理衣襟,故作委屈道:“哎,有人昨晚训哭了我的侍女,我寻思一晚上要如何讨个说法。”
殷旭抬头,方便莺时动作,问道:“随玉找你告状了?”
“她没说,但是那双眼睛红得藏不住。”莺时道,“文初哥哥,随玉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我,你多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待她和善一些。”
“当初是她扑了我的车,求我从人牙子手里救她,也是她心甘情愿为奴为婢,卖身入府。如今被你惯着,是她的福气,倒真惯出小姐脾气了?”殷旭取来一只锦盒递给莺时,道,“打开看看。”
莺时接下锦盒却没打开,道:“随玉是忠仆,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不用对她过于严苛。她将我照顾得这么好,你不赏就算了,还训她,不怕她心寒?”
“她真将你照顾得好,就不会让你胡思乱想。”殷旭岔开话题道,“先看看盒子里是什么?”
莺时经不住殷旭这般轻言软语,当下打开盒子,见是两只精致的胭脂盒,跟一只玉制的海棠花发钗。
“郢都明烟斋的胭脂,这玉钗……你又找了哪位名匠,花了多少银子做的?”莺时问道。
她拿起玉钗细细观察,雕工自是上乘,这玉质也是肉眼可见的冰透胶润,泛着荧光。
莺时不缺这些上等首饰,但到底抵不住这些精美钗饰的吸引,加上这礼物是殷旭送的,她自然十分喜欢,道:“帮我戴上。”
殷旭一面帮她戴钗,一面道:“就因为这只钗颇费功夫,我又等不及回来见你,就让他们做好了立即送来,昨晚才到。”
“好看吗?”莺时兴冲冲问道。
殷旭点头道:“好看。”
此时,殷旭身边的侍从在门外道:“公子,十三家商铺的掌柜已经到了。”
莺时知道殷旭生意做得大,各处都有产业经营,哪怕回来一趟也不会只是为了自己。
见莺时怏怏,殷旭道:“只是例行跟各位掌柜碰个面,不会很久。”
“我想吃兴隆祥的龙须酥。”莺时道。
殷旭知她是想外出,道:“等我回来就带你去。”
“我不管,你要是赶不上午膳,我就自己去。”说完,莺时负手踱步,学着殷旭的样子往外头走。
待到了门外,她又朝后一仰,扒着门框叮嘱殷旭道:“记住了,我过时不候。”
殷旭走去她身边,扶着她的肩站好,道:“你身子虚,不宜外出吹风,我让人给你买回来也是一样的。”
莺时平日就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出门,好不容易盼了殷旭回来,想跟他把臂同游一番却还可能无法成行。
未免莺时失望,殷旭承诺道:“我回来少说会待半个月,你还怕不能一起出去?”
莺时拿下巴对着殷旭,佯装拿乔道:“说不定我之后就没出门的心情了。”
殷旭轻声笑道:“好,不管莺时小姐想如何,我悉听尊便。”
莺时这才满意,道:“不耽搁你了,正事要紧。”
殷旭却牵起莺时的手,道:“去正厅还有一段路,陪我走走。”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温度透过肌肤传入莺时心底,与他此时的脉脉的目光一般,带动着莺时眼角眉梢的笑意,如落墨洇纸,满面悦色欣喜。
莺时就这样陪殷旭到了正厅外才回金谷园。
不过是走府里这短短的路程,她已然觉得气喘有些厉害。
生怕被人瞧见了禀告殷旭,她便连园子里都不待,只在秀楼里坐着。
她就坐在朝正厅方向的那扇窗口,等着殷旭回来了,她第一个就能看见。
如此静静等了一个上午,莺时都没见殷旭过来,倒是随玉真将龙须酥买了回来。
莺时捻了一块龙须酥,却吃得食不知味,将盘子推开,道:“我不想吃了,撤下去吧。”
“小姐一句话,公子哪怕还在和十三家商铺的掌柜们说话,也让人过来传话非要奴婢去买这龙须酥。奴婢不敢说就这么一盒东西买来多辛苦,可城东到城北跑一趟确实也花了不少时间,耽搁了奴婢其他事。请小姐体恤,再吃两口,否则公子问起来,又是奴婢伺候不周。”随玉道。
莺时晨间在殷旭面前只是借题发挥,没想殷旭连这话都放在心上,眼下麻烦了随玉,她实在过意不去,道:“我确实没什么胃口,反正买多了,送给你吧。”
随玉看着龙须酥多时,道:“奴婢不敢要,也受不起。”
莺时知道随玉做事妥协细致却不是和善的性子,平日也有固执尖锐的时候,但很少这样顶撞自己,她不禁疑惑道:“随玉,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随玉将桌上的龙须酥收进食盒里,道,“小姐不喜欢吃,奴婢这就丢了去。就是少爷问起,这罪不该在奴婢身上。”
不等莺时唤她,随玉便提着食盒退出了秀楼。
随玉这样反常的举动自然引得莺时心生疑窦。
可她久等不见殷旭,没人商量,又属实到了午后困乏之际,便先午憩一阵。
待一场午觉醒来,莺时心情仍觉沉闷。
她本下床想去园子里透透气,却发现殷旭不知何时已来了金谷园,正枕着手臂仰面躺在她那张石床上,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莺时倚着二楼栏杆,看着从海棠花树枝叶间隙落下的点点光斑撒在殷旭身上,伴着零星吹落在他身边的花瓣,即便是这样躺着,他也是霞姿月韵,玉质金相。
眼前画面宁静美好,看的时间久了一些,莺时的心情随之平静,忽然听树下的殷旭问道:“还要看多久?”
今日晴朗,阳光好得即便有树荫遮掩,殷旭也需眯起眼才能看清秀楼上的身影。
莺时却不急着下楼,道:“谁说我在看你?”
殷旭起身,盘膝坐着,笑吟吟道:“谁说你在看我?”
莺时一手托腮,居高临下看着殷旭,道:“可我当真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殷旭朝楼上招手,莺时提起裙角便跑下楼来。
“慢点。”殷旭将石床上的落花拂开,给莺时腾了位置。
莺时一坐下便拉住殷旭的手,道:“我不放心。”
“我知道你担心我。”
“不止是这样。”莺时认真看着殷旭,道,“我说不上来怎么了,就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你在我身边还好,可我一想到你又要回郢都,我就……”
殷旭抬手,指尖在莺时眉心轻轻揉了揉,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样不放心我?你说出来,我都改正。”
莺时摇头道:“你每一处都做得很好,但或许就是太好了,好得让我不知怎么回报你。文初哥哥,我也想为你做些事,哪怕只是陪着你。”
她拉着殷旭的手越来越用力,生怕稍一松手便可能失去他似的。
殷旭将满面忧忡的莺时揽入怀中,柔声安慰她道:“我也为不能时刻守在你身边而抱歉,但我更希望你能留在淮地,不被外头那些繁杂琐事打扰。郢都繁华,却也是个是非之地。我不想你去,是因为哪怕你与世无争,在那样的情境下也可能身不由己。”
“你这样一说,我更想跟你去了。”莺时道,“我想在你身不由己的为难时刻陪着你,这样你就不孤单了。我也想帮你分担一些的,文初哥哥。”
“你只要好好休养,像现在这样平安顺遂地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殷旭摩挲着莺时精巧的下巴,略略抬起,自己垂眼看她,道,“还有件事,我要郑重告诉你知道。”
莺时的所有注意都被殷旭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吸引,问道:“什么事?”
“除了你,我的心里、身边都容不下第二个人。郢都没有你以为的那个人。”殷旭反握住莺时的手,郑重看着她,道,“你是我殷旭这一生唯一想携手到老的人。”
又几片海棠花瓣落下,和漏下的光影交错缠绵,如殷旭在莺时额上落下的一吻。
莺时能感觉到殷旭的唇微微发颤,若非将她视若珍宝,不会这样小心翼翼。
可当莺时完全沉浸在殷旭的深情中时,她忽地听见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并着各种嘈杂的声响猛然间冲进脑海中。
“我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一片落下的花瓣遮在莺时右眼,似有人抚过她的眉眼,比殷旭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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