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虽已进入郢都,想见殷旭比从前方便许多,但她唯恐像随玉说的那样耽搁了殷旭的正事,所以还是选择在幽淑园待0着等殷旭来见她。
自同游过玉带河后,莺时连着五六日都未见过殷旭,加上她因为水土不服,身子一日重过一日,便是连园子的门都没踏出过,日日跟满园的海棠为伴。
这日莺时还在午后梦中,朦胧里似是听见铃声传来,幽幽似在梦境哪一处碰开了圈圈涟漪,渐渐将她唤醒。
以为是殷旭来了,莺时忽地从床上坐起身张望,然而房门未开,也不见有人影经过。
叮——
又是一声铃响,莺时循声看去,才发现是悬在窗口的风铃被吹过的风拨得发出了声响。
窗下一只白瓷方筒里还放着那晚她和殷旭买的风筝,一只完好无损,一只转轮上的扇叶已破了两条。
风未停,悬着的风铃便总有声响,莺时这才发现,风铃下头放着一包东西。
她趿着鞋子走去床边才看清,是一包多味食果,样子不怎么精致,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莺时会心一笑,朝窗外道:“谢谢。”
话音刚落,叩门声响起,传来随玉的声音,问道:“小姐,醒了吗?”
莺时托着食果去开门,见了随玉便将食果递给她,道:“一起尝尝。”
随玉往房顶看了一眼,似管教嬷嬷那样劝道:“小姐,你身子不好,这些不知从哪儿来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吃。”
“文初买的。”莺时不以为意,捻了食果边吃边往房中走。
随玉跟在莺时身后,道:“公子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会给小姐买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莺时放下食果,正色看着随玉,脸上少见地带了些微怒意,道:“你是文初安排照顾我的,他也是文初调来的影卫。这种果子,我前些天还跟文初在城里吃过呢。你的意思是这果子不入流,那吃过这果子的人又怎么说?”
随玉垂着眼,不像知错的样子,同样沉了脸,道:“小姐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偶尔有那么一两回,跟小姐吃些玩些外头的小东西只当是情趣所致。郢都里好的东西何其多,公子恨不得都搬到小姐跟前,哪里会拿这些东西来敷衍?”
“我不在乎东西价值几何,只要是文初给的,与我而言都是宝贝。”莺时道。
“小姐又知道这一定是公子送的?”
“他是文初的人,替文初办事。”莺时又捻起一块食果道,“文初无暇抽身,让他代买这个也说得通。况且,我确实觉得这果子好吃,文初知道的。”
随玉往窗外扫过一眼,再看了看桌上的食果,颇为嫌弃道,“公子只让他来保护小姐,可没让他做这些。做好分内事是尽职,做得太多就是别有用心了。”
“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要有什么用心?让我帮他在文初面前说好话?”
莺时话才说完,窗外有什么东西忽然飞了下来,随后一根花枝断裂,好端端的一枝海棠就此落去了地上。
随玉知是那影卫向她们示威,她却拿他没办法,只恼得哼了一声。
莺时走去窗口,看着地上那支海棠花,道:“随玉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突然又是什么东西从外头飞进来,在莺时眼前一闪而过,
随玉瞧见那黑影落在自己脚下,她俯身去捡,见是一个团皱了的纸条,她打开一看,上头写了“云辛”二字。
莺时看过字条后,又对窗外道:“云辛,辛苦你给我买果子,以后不用了。”
微热的风拂过,窗边的风铃轻响,而那支海棠花还躺在地上。
莺时离开房中去捡那支海棠,却听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一并还有急促的几声“随玉姐姐”。
随玉闻声,只让莺时在内园稍等,跟那急匆匆从外园来的丫鬟耳语片刻,便立即离开。
莺时好奇,本想跟去瞧瞧,不想她还未提步,又是一支被折断的海棠斜飞而来,正挡在她脚前。
莺时不知那影卫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又心疼那支海棠,便拾起花枝,对着海棠花海道:“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周遭安静,仿佛园中只有莺时一人。
两支海棠在手,莺时却无心欣赏,她亦是知道有影卫在,她这会儿绝对出不了内园,只得等着随玉回来再探问清楚。
回到房中,莺时将海棠放在窗边,拿起那只坏了风车,正是殷旭送她的。
她一手支颐,一手轻轻转着风车的竹柄,若有所思。
过去两年里,随玉从未有过如方才那样的震惊和紧张,仿佛如临大敌,要去应对非常棘手之事。
如今身处在郢都这样一个陌生之地,殷旭又不能时刻陪在自己身边,她本就是在重重不安中适应着眼下的一切,一旦连身边亲近的人都无法保持冷静,她便更加忐忑,顾虑也会更深。
莺时仍在困惑是何事引得随玉那样惶惶,从园子外头传来的一连串脚步声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将风车放回方筒中,才打开房门,便瞧见从花树后头出现的雪青身影,珠翠环佩,尤其是发间一支牡丹金步摇,富贵雍容。
郢都中有的是达官权贵,莺时虽未同这些人有过接触,但见来人的装束便知她身份尊贵,必是高门贵女。
随玉眼见已无法阻止这次见面,只得速速去莺时身边,低声提醒道:“这是当朝王后的外甥女,武安侯府大小姐,郑渔卿。”
莺时却问道:“文初呢?”
随玉没料到莺时会先这样问,片刻怔忡后立即回神,道:“已经让人去寻公子了。”
郑渔卿身边的侍女看她二人只顾窃窃私语,扬声道:“还不快上前请安?”
一个下人尚如此趾高气昂,更何况是身为侯门千金的郑渔卿。
随玉继续道:“这郑小姐脾气大,小姐先忍一忍。”
见莺时不曾去看郑渔卿,随玉知她不愿上去,只得轻推她一把,道:“武安侯势大,公子还多有仰仗他的地方。小姐莫任性。”
“哪来的乡野村姑,懂不懂规矩?”那侍女质问道。
事关殷旭,莺时只好暂作忍耐,由随玉引着行至郑渔卿跟前。
“这是我家小姐,才进郢都没几日,不知郑小姐玉驾,还请恕罪。”随玉道,并不多殷勤,全碍着身份有别,不得不如此。
莺时没做声,向郑渔卿浅浅福了身便当全了礼数。
郑家原先也只是朝中公卿,盖因当初越国内乱时,郑柏及其家族勤王有功,越王李澜成在平定叛乱后便迎娶了郑柏的妹妹为第二任王后。
郑柏不仅当了国舅,还在不久后获封武安侯,郑家才算在郢都贵族站稳了脚跟。
郑渔卿靠着姑母郑氏和父亲郑柏的庇护成了郢都贵女圈中炙手可热的一个,在家族之中受尽宠爱,又在外广受追捧,久而久之养出了颇为骄纵高傲的性格。
此时她将莺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仍觉不够,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莺时过去有殷旭宠着,府中的下人也多顺着她,她比不得郑渔卿那般自视甚高,却也是有心气的。
她与郑渔卿不过初次见面,纵这郑家小姐再不可一世,她也听不得这颐指气使的口吻,少不得心头不悦,只向随玉递去眼色。
看莺时不识抬举,郑府侍女便要动手,道:“我们家小姐让你抬头,你却不抬,那只有我帮你抬。”
侍女才上前一步却突然大叫,双膝一曲,正跪在莺时跟前。
跟在郑渔卿身后的其他侍女立即喊道:“有刺客!”
知是躲在暗处的云辛出手相助,莺时看着那还跪在地上起不来的侍女倍感解气。
随玉暗道云辛坏事,将那侍女扶起,解释道:“是园子里新来的影卫,跟木头似的发愚,不知郑小姐身份,还请莫怪。”
“影卫?”郑渔卿显是恼了,但顾念着自己的身份未直接动怒,只质问随玉道,“她到底是什么人,竟要殷旭特意安排影卫?”
郑渔卿的咄咄相逼让随玉很是不耐却又无可奈何,故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公子与我家小姐家中原有些交情,公子怜我家小姐家中生变,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便好心照顾。”
“我怎不知殷旭竟有这样的好心肠。”郑渔卿显然不信随玉所言,目光牢牢锁在莺时身上,道,“我听说有人住进了幽淑园,好奇是什么人能让殷旭舍得腾出这间园子,所以才来看看。”
郑渔卿天生的倨傲成了摆在莺时面前□□裸的挑衅,无一不彰显着她显赫家世下的高人一等,张扬恣意。
“如今郑小姐看见了,不过是个乡野村姑罢了。”莺时抬头道。
郑渔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美人,方才莺时从房中出来,她只瞧见一眼便已认定了。
但当将莺时的容貌看清楚,纵是见过不少天姿国色,郑渔卿还是不免惊艳。
只是瞧见莺时眉眼的第一刻,她偏生出另一种感受来,似是火烧着五脏六腑,想即刻寻个人好生出出气。
园中几人正僵持,殷旭终于姗姗来迟。
郑渔卿出门总有五六随侍,殷旭见之不怪,可如今这些人都围着莺时,他只担心他们为难,当即唤道:“郑小姐。”
见殷旭回来,莺时忙迎上去,才走近他身边,听他问道:“没事吧?”
莺时摇头,顺势被殷旭拉去身后。
殷旭在商界呼风唤雨,却还得顾忌朝中官员,尤其他多得郑柏扶持,面对郑渔卿便不似对外人那般不近人情。
待至郑渔卿面前,殷旭做足礼数,道:“郑小姐千金贵体,不必与个丫鬟计较,随玉有冲撞郑小姐的地方,我代她赔不是。”
殷旭彬彬有礼,郑渔卿却只是冷笑一声,掩着内心已然奔腾而起的怒火,鄙夷道:“当真是自甘堕落的贱民,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郑渔卿全然不顾殷旭的颜面当众羞辱,随玉一时情急想要说些什么,不想殷旭眼刀暗中飞来,她有心反抗也不敢多言,只恨恨站去一旁。
殷旭面不改色,道:“士农工商早在郑小姐面前摆得清楚,我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
“你明白?”郑渔卿莫名古怪的视线越过殷旭,落在莺时身上,道,“就是不知你这位让我觉得颇是眼熟的故交,明不明白她自己的身份。”
殷旭眼底蓦地一片寒霜。
在场唯有随玉知道,殷旭已多年未有这般阴戾毒辣目光。
上一次她瞧见,还是在殷旭将成为郢都商会会首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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