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每唤莺时一声夫人便觉得与她还不够亲近,于是越唤越是贴着她,手臂揽着她的后腰,不让她逃了,再唤一声“夫人”时,已抵上她的鼻尖。

    莺时见躲不开,忽地起了玩心,轻轻撞了殷旭额角,不教他每一次都将自己拿捏住。

    殷旭不及防,“哎哟”一声下退开一些,听着莺时也一样叫唤一声,还未开口,额上已有柔荑按揉,动作轻得很,生怕再将他弄疼似的。

    殷旭看着莺时道:“晓得你是真恼我了,否则不会这样对我。”

    “我从前不知道,原来我是一点儿酒气都沾不得,昨夜你衣上沾了那些味道,我……”莺时停下手,认真道,“我知道你要应付商会的人,少不得出去应局。以后,我自己注意着些,尽量不与喝了酒的你说话。”

    “以后我都在外头处理完了再回来。”殷旭道,“原也不应该将外头的东西带回来,扰了你清静,哪里适合你养病。这样吧,等这趟回了郢都,你专心准备嫁衣,等时候到了,我跟侯爷告个假,我们回栎邑完婚,好不好?”

    莺时惊喜道:“当真?”

    “婚姻之事,哪能儿戏。答应了你要回栎邑成亲,就一定要回去。虽比计划得稍微快了一些,但我也会好好准备,绝不委屈了你。”殷旭道,“我只是担心这路上来来回回,你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我受得住。”莺时脱口而出,又觉得失礼,眼波流转之下,她靠去殷旭肩头避开他的目光,不让他瞧见那又爬上雪颊的浅红。

    有莺时如此肯定的回答,殷旭只觉她此时的娇羞更为可爱,便搂着她不多言语,亦算是享受二人独处的时光。

    殷旭今日本就空闲,原想只与莺时腻在一处,不料还未说上多久的话,房外便传来叩门声,说是郑渔卿登门。

    殷旭闻言,眉头一蹙,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请她回去。”

    莺时看着侍女离去,蓦地后腰被箍紧了一些,她才回头,便听殷旭故作不满道:“是我连个婢女都不如,你光看着她,都不顾我了?”

    莺时忍俊不禁,指尖戳着殷旭心口,打趣道:“竟是比我这手指还细小呢。”

    “那也得看对着谁。”殷旭笑道。

    两人这才又说了没几句,叩门声又响起。

    见殷旭顷刻间沉了脸色,莺时推开他揽着自己的手,拉着他的衣角站起身。

    瞧莺时朝房门瞥了一眼,殷旭反倒牵起她的手,道:“算了,随我一同去吧。”

    莺时迟疑间已是被殷旭引着走出房间。

    往厅房去的路上,莺时听着侍女说明情况,又发起愁来。

    殷旭看她春山颦蹙,安慰道:“我与她说话,你陪着就好。她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我来替你答。”

    莺时知殷旭好意,可眼看着是郑渔卿上门挑衅,她多少有些不甘心,道:“我若看来好欺负,会不会给你丢脸?她又会不会更难为你?”

    殷旭贴去她耳畔低声道:“这是想着给为夫长脸了?”

    眼看侍女还在前头引路,殷旭又这般不知羞,莺时恼得捶了他一记,再是娇横一眼以作教训。

    殷旭却是甘之如饴,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只当头一回与我出去见客,以后这种机会不会少,什么难缠的人也会遇到。”

    莺时又是一阵脸红,脚下虽然跟着殷旭走,却已羞得要躲去他身后了。

    此时厅房中,郑渔卿才放下手中茶盏便听见脚步声出来,她坐正首,昂然骄矜,看着殷旭步入厅内,原本清亮倨傲的神色在见到莺时的那一刻陡生锐利,嘴角不觉抿紧。

    殷旭向郑渔卿虚虚行了礼,瞥见她手边桌案上放的一落册子。

    郑渔卿先发制人,道:“方才还听侍女说殷会首抱恙,如今我看着该是另有隐情吧。”

    “不敢。”殷旭冷面相对,只用二字敷衍了过去,又问道,“郑小姐带这些账册过来所谓何意?”

    郑渔卿不屑地扫了莺时一眼,道:“这也是能在外人面前说的?”

    殷旭自行礼之后便一直握着莺时的手,此时听郑渔卿有意羞辱莺时,他袖中的手收得更紧,正色道:“在这别院里,谁外谁内,这些家奴十分清楚。”

    郑渔卿瞬间冷了脸,忽然拍案之下,发间的海棠步摇却依旧稳重,只那一双凤眼迸了寒光,似在殷旭身上扎了好几处窟窿。

    殷旭巍然不动,道:“有侯爷受命,郑小姐有任何疑难,我不敢推脱。”

    “我爹说什么,你都听?”郑渔卿意味深长,将视线转去莺时身上,将这妍丽女子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道,“你跟的这位殷会首也得听别人的吩咐,不能一手遮天。”

    莺时记着殷旭的嘱咐并未反驳,只看着殷旭,那盈盈秋水里唯有他一人。

    殷旭回应了莺时的目光,彼此相望,仿若周围无人。

    郑渔卿目睹这二人互送秋波,已恼怒至极,奈何她自恃身份,绝不愿在旁人面前暴露情绪,只得忍着,却已暗暗咬牙,道:“带了东西来自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殷会首找个方便之处说话吧。”

    郑渔卿一手搭着那一落册子,假意对莺时道:“余小姐也想学做生意吗?”

    询问中带着满满的嘲讽与高傲,任谁都听得出郑渔卿的言外之意是莺时不配。

    莺时从殷旭掌中抽回手,朝郑渔卿欠身,仍未抬眼,道:“民女商贾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多谢郑小姐垂问。”

    看似娇柔纤细的一道身影,分明是服软才行的礼,可那看来平淡的眉眼处处透着不肯屈服的倔强,尤其是这听来娇莺出谷般的声音用着如此冷静疏远的语调说话,看来是海棠昳丽,却是一身傲骨,不输秋菊寒梅。

    “倒真是物以类聚。”郑渔卿起身,负手看着殷旭,道,“已浪费多时,殷会首是要我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郑渔卿骄纵不假,但过去几年她至少没有过这般直接登堂入室的举动,此时又有莺时在场,殷旭忌惮颇多,便侧身先给郑渔卿让了道,吩咐侍从道:“带郑小姐去我院中。”

    郑渔卿冷哼一声,又道:“但你这儿的茶,我喝不惯。”

    侍从跟在殷旭身边多时,自有一颗玲珑心,当下明白郑渔卿有意刁难,而自家家主显然不愿意留这不速之客。

    与殷旭迅速交换过眼神后,侍从道:“郑小姐稍候,奴婢这就去备车。”

    如此说话,莺时也明白了殷旭的意思,才听他说要先送自己回内院,郑渔卿的声音却又传来。

    “我今儿这样多瞧了几眼,惊觉殷会首身边这位余小姐,像极了一个人。”郑渔卿道。

    殷旭身形一顿,眉目乍寒,转身再看郑渔卿时更是难掩眼底冷芒,再开口的语调都似千里冰川,道:“郑小姐阅人无数,见过几个相似之人不足为奇。莺时不久前才至郢都,想是郑小姐记错了。”

    “哦?”郑渔卿古怪的神情在莺时身上逡巡好几回,嘴角噙着的笑意亦暗藏玄机一般,道,“也许真是我记错了吧,殷会首说不是那便不是。”

    说罢,郑渔卿起身,行到殷旭身前,道:“东西千万带齐了,我今日有好些问题要请教殷会首,一时半刻你是回不来的。”

    殷、郑二人交谈似在云里雾里,可莺时几乎能肯定,郑玉口空中的“那个人”绝非刻意捏造,且与殷旭必有关联。

    如此在心里种下了疑惑,莺时心绪难宁,殷旭不在别院,她便干脆直接找上了方享。

    方享才从随玉房中回来,见莺时在自己房外等着,他立即迎上前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说着,方享推开门,引莺时入房内,笑道:“原该是你午后小憩的时间,是晨间被郑渔卿扰得不高兴?”

    莺时看着方享要倒茶,她拦道:“不用了,我就是有些问题不解,所以想找你聊聊。”

    方享挑了衣摆与莺时对坐,道:“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

    “平献,你实话与我说,我是不是跟你们认识的某个人有些想象?”莺时问道。

    方享神情一滞,低头思忖片刻,反问道:“怎么这么问?”

    莺时垂眼,扇动的眼睫下流露出顾虑与疑问,又打了一遍腹稿之后,她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刚到济州时,有一晚,你、我、文初还有随玉在亭中饮酒,你喝得半醉,指着我说‘像,真像’,当时你未说完便被随玉制止了。你现在能否告诉我,你说的像,是指我像谁?”

    方享双眼一眯,看来懵懂,问道:“有这等事?”

    莺时点头。

    他站起身,一面踱着步,一面回想着当日的情景,道:“你都说了那是我酒后之言,那会儿我都神游天外去了,说的能是什么正经话。大约是喝得糊涂了,瞎说的。”

    “当真?”莺时显然并不认可方享的回答。

    此时方享正背对莺时,虽看不见她的神情,却真真从这两个字中感受到她的质疑和不满。

    他左思右想,头一回觉得与莺时之间的沉默这般熬人,让他不由心焦气躁,长长抒了一口气后,他才转身道:“真要我说实话?”

    方享平素谦和风趣,如今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莺时,那一身儒雅白衫竟平添了几分肃正之气,真像是平白换了人。

    莺时见方享郑重如斯,捏着手里的帕子站起身,亦是正襟敛容,颔首道:“我只想听实话。”

    方享犹豫再三,知道今日躲不过去,只得坦白道:“文初曾经蓄养过一个清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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