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上原本只有淡淡的香气,经莺时掌心一捂仿佛当真浓了不少,混着她身上的香味,萦绕在殷旭鼻底,清甜极了。
殷旭不曾拂去脸上那片看来突兀的花瓣,直起身道:“那我走了。”
莺时又捻了一片花瓣下来,贴在自己嘴角。
那一片洁白与莺时红润的唇产生了鲜明对比,衬得她嘴角的笑容更是动人心魄。
殷旭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压下突然间涌上心头的热切,与她道:“真走了。”
他走得有些匆忙,转身时,颊上的那片茉莉花瓣落了下来,正落在莺时裙边。
莺时含笑看着他脚步匆匆地走出房间,听着比平时多用了力关上房门,不禁笑出了声。
尤其是想到白日里,殷旭下山前说的那句“回来再治你”,再看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便不晓得究竟是谁治谁了。
此后一夜,莺时睡得倒不见好,断断续续地做了梦,却不知究竟梦见了什么,只在翌日醒来后浑身疲乏,又是与殷旭上了马车后便索性偎在她怀里补觉。
回到郢都后,莺时回幽淑园居住,因着殷旭忙于商会事务,二人见面的机会确实不比在济州的时候。
见不到殷旭,莺时便留在幽淑园看看先前从殷府送来的书文杂籍,自然也少不得为将来成婚用的嫁衣做些准备。
这日午后,莺时才午憩醒来便瞧见随玉领着个陌生的女子进了园子。
那女子看着年纪要比莺时小一些,穿着苏芳色的裙子,身上没什么装饰,发间也只是别了两支小巧的珍珠簪子。
但当走近了,莺时才发现她的衣裙看来简单,但裁剪得十分合身,料子上的暗纹将衣领和袖口处别致的刺绣花纹衬了出来,而这纹样跟她那两支斜戴的珍珠簪相映成趣。
莺时当即对着陌生女子好奇起来,问随玉道:“这位是?”
“是郁金绣庄的白蓁蓁,白娘子。”随玉道。
白蓁蓁朝榻上的莺时欠身行礼,道:“见过余小姐,我是受殷会首所托……不,我是拿了殷会首的佣金来帮着余小姐做嫁衣的。”
莺时原以为自己跟殷旭的婚事应该还有些时候才能正式开始打算,不想殷旭居然已请了人过来准备嫁衣之事,登时便让了她红了脸,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随玉看莺时不做声,继续道:“白娘子为不少郢都的贵女做过衣裳,裁剪刺绣皆技艺精湛。公子已经吩咐了,小姐有任何嫁衣上的问题都可以请教白娘子。”
有了随玉这番调解,莺时才不似方才那般娇羞无措,点了点头,道:“先给白娘子看茶,我们聊一聊。”
随玉很快沏了茶,一并带了药来到榻前,道:“小姐今日还没喝药呢。”
有外人在场,莺时不便扭捏,端起药碗,忍着浓重的苦涩药味将药喝完了,赶紧拿了蜜饯缓一缓。
待随玉端了空碗离开,白蓁蓁看莺时还因为喝药之事微微皱着眉,不由笑道:“余小姐当真是个大美人,皱起眉来都这般好看呢。”
莺时慢慢将蜜饯咽下,道:“让白娘子见笑了,我的身子不大好,这药又实在苦,每回喝完都跟受罪似的。”
“草药苦得很,我就没见过有人爱喝药的。”白蓁蓁看了看榻边放着的书,道,“我听殷会首说,余小姐有钟意的花纹图样要绣在嫁衣上,能否让我看看,我也好帮着出出主意,也方便定一定做什么式样。”
“稍等。”莺时从榻上下来,去取这几日闲来无事画的海棠图样拿给白蓁蓁看,道,“我自己琢磨着画来看看,白娘子可别笑话我。”
白蓁蓁手上接过那几张画纸,却还打量着莺时,从头到脚,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
莺时不明白她眸中泛起的疑惑,退开一些,问道:“白娘子为何这样看我?”
白蓁蓁此时才收回视线,致歉道:“先前余小姐坐着,我没留意,方才见你起来,我瞧着你的身影跟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
“是吗,那便算是我们也有缘分吧。”莺时笑道。
见莺时如此亲切,白蓁蓁更少了几分拘束,拿着那几张图样看了一会儿,取了其中一张,道:“我猜这是余小姐最钟意的一支花样吧。”
莺时惊奇道:“何以见得?”
白蓁蓁引莺时去长案旁,将剩下的几张花样图纸铺在案上,独拿了那一张在手里,道:“这样比较起来,只有这张的海棠画得最细致,蕊心花瓣每一处的勾勒都不同,若不是最上心的,怎会如此?”
纸上的海棠花是她在济州的时候便画过的,初稿上还洇了她的眼泪,只是那张当初被她捏皱了,因此回了郢都后她重新画了一回。
然而莺时看着画上绽放的海棠,眉间却有清愁,道:“我是喜欢这支纹样,但总觉得这上头少了什么。思来想去,加了好几种装饰都觉得不对,所以如今它反倒成了我最不知如何处置的一个。”
白蓁蓁再仔细看了这支海棠花样,却也瞧不出什么毛病来,只道:“或许是余小姐还没想好嫁衣的整体式样,只对这零碎的部分便没有了接下去的想法。不如这样,明日我来接余小姐去我那儿,亲自挑选你喜欢的式样,顺道给你量个体,也方便日后裁衣,如何?”
“好是好,不过我这身子不能轻易出园子,晚些时候我跟文初商量过了,再定下时间通知白娘子。”莺时道。
“你们是雇主,我自然听你们的。”白蓁蓁放下手中的图样,转过视线时瞧见莺时正看着桌上的画稿出神,她亦不由地看着莺时。
感受到白蓁蓁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莺时一面收起画稿,一面问道:“白娘子怎又盯着我看?是我哪里不对?”
白蓁蓁摇头道:“说来冒犯,我就是觉得余小姐生得真好看,好看得我挪不开眼。”
“倒是头一回有个姑娘家这样夸我。”莺时将画稿收起,仔细压在镇子下头,道,“白娘子手头还有其他事吗?”
“想着今日要来见余小姐,我怕需要的时间长,所以将下午的事都推了。”白蓁蓁道。
莺时灵机一动,朝帘外看了看,拉着白蓁蓁坐回榻上去。
白蓁蓁却道不宜坐主人家的卧榻,便只搬了凳子坐在榻边,道:“这样也不碍着余小姐与我说话。”
白蓁蓁泰然处之,反倒让莺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又斟酌了一番腹稿,才开口道:“我五月才来郢都,六月又去了趟济州,才回来没几日。想着以后要在郢都长住,可身子拖累着不便出门,恰好遇见白娘子。你在此久居,应该很了解郢都,若是方便可能与我说说郢都城里的风貌?”
莺时越说越羞,攥了手里的帕子轻轻搅着,腰板挺得僵直,看来颇为紧张。
白蓁蓁还以为莺时有什么要紧事,一听是这般闲谈,她的脸色随之宽和起来,道:“这有什么难的?余小姐想听什么,只要我知道的都能跟你说。”
“其实我从书里看过一些,但文字记录总不及人言生动,况且每个人所见所闻皆不同,书里可不会什么都有。”莺时道。
“这话说得在理。不过我亦只是郢都城内一介小小民妇,市井百态还能多见一些,要是什么达官显贵便不是我能接触的。”
“便是想听一些市井民声,高门权贵的事儿,我倒不那么想听。”莺时脸上的笑容因着高门权贵四个字渐渐凝固,话到最后,微蹙的黛眉间少不得几分落寞。
白蓁蓁因着高超手艺受到不少郢都贵女青睐,她便从中听了一些飞短流长,尤其是郑渔卿和殷旭的事,多多少少也传进过她耳中,她自是晓得的。
如今殷旭亲自请了她来幽淑园,又怎会是单单为莺时做嫁衣这么简单?
她能听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也能成为传声筒,将殷旭为另一个姑娘准备嫁衣之事传出去,自然而然地撇清跟郑渔卿的关系。
白蓁蓁正是见了莺时不由自主流露的神情才辗转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亦是愿意给殷旭这个面子,拉起莺时道:“我就喜欢给美人儿做衣裳,这会儿反倒有些坐不住了。横竖时候还早,余小姐要不要直接跟我去绣庄?早些拿了主意,我们早些动手。”
莺时听了白蓁蓁的鼓动不免多了期待,但想到眼下的处境,尤其不好为难随玉,她只好婉拒道:“我答应了文初,不轻易出门,免他担心的。白娘子如此盛情,我也难却。这样,我即刻让人去通知文初,如何也要让他答应明日准我去绣庄。”
白蓁蓁不强她所难,道:“也好,我趁着回去的时间将庄子里的成衣样式先挑一挑,再找些好看图样的,等着余小姐来选。余小姐这天仙似的人物,我必定要做一套最好看的嫁衣方才衬你。”
得到同为女子的白蓁蓁如此真心实意的盛赞,莺时自是高兴,对她又生亲好之意,便多留了这初见的绣娘一阵,才有些不情愿地将人送走,一并让人去殷府传信去了。
晚些时候,殷旭踏着晚霞金光而来,正瞧见莺时坐在窗口拨弄着那只悬着的风铃。
他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抱臂靠着窗扇,被夕阳拉长了的影子落去莺时身上。
莺时见他回来,再拨了那风铃,叮叮当当的一阵脆响回荡在二人之间,而她只是笑着,道:“明日我想亲自去绣庄找白娘子。”
“找我回来便只是想说这个?”
莺时故意拿乔道:“也没非要你回来,就是去通知你一声罢了。”
殷旭站去窗口,完全遮了莺时面前那片金黄的流光,特意拿开窗前插着茉莉的一只细脖花瓶,俯身探入窗里,睇着莺时道:“既是准备喜服,哪有不带着新郎官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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