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间也难免闷热,莺时耐不住这些,加之如今随玉为了照顾她特意搬到了外厅住,有人陪着,莺时夜里便会开上半扇窗。
晚风悠悠推着隐在夜色中的薄云,月光暗淡时,那风却似生出了手,将半开的窗扇推开,轻轻碰着悬在窗口的风铃。
榻上早已入睡的侍女翻了个身,不知从窗外蹿入一道黑影,眨眼之间便到了她的榻前,精准地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彻底昏死过去。
窗外的风忽地大了起来,摇得风铃叮当乱响,被月光拉长的影子一直到莺时床前还彼此敲击缠绕着。
睡意被那阵急促的清脆铃音搅散,莺时被迫从凌乱的梦境中醒来,意识还未回笼之间,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夹杂在那风铃声里,转眼间便被风吹开了。
“随玉……”莺时迷糊地唤着侍女的名字,浑身沁着细汗,又渴又热。
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在床前割出一片蒙蒙的亮光,映出还在晃动的风铃影子。
渐渐地,另一个不属于这间屋子的黑影也出现在了那淡淡的月色之中。
察觉到有人临近身边,莺时瞬间清醒,然而不等她再开口唤人,那身影已经扑到她身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这样的情境曾也发生过,莺时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谁。
暗夜中睁大的那双眼睛里借着些微月光看见了另一双冷静的眸子,那被捂在对方掌心的声音被压抑在唇齿间。
她想告诉他,她不会喊人。
感觉到跟前的身体已不似方才那样剧烈挣扎,黑影才开口道:“认出我了?”
淡漠微凉的声线,很年轻,还仿佛带着一分几不可闻笑意。
正是消失多时的云辛。
莺时点头。
右手忽然被抓起,支撑身体的力气失了一半,莺时险些摔回床上的细软里。
略显粗糙的指腹搭上莺时的脉,片刻后,她听云辛问道:“没有吃我给你的药?”
床上那娇小的身子僵得一动不动,也没做声。
云辛收回捂着莺时的手,不悦道:“药呢?”
莺时想要下床,却被他横了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她如何也推不动,便退回床角,道:“随玉怎么样了?”
“她的命又不值钱,我懒得动手。”云辛盯着那蜷在暗影中的一小团影子,又问了一声,“我给你的药呢?”
莺时对他的去而复返充满好奇,也有无尽的顾虑,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了要还你的救命之恩,怎会一走了之?”
“我不用你报恩,你别连累我和文初便是谢天谢地了。”
床前的月光将将照到云辛的膝上,置在膝上的那双手比他离开时多了几道伤,有一条自左手手背一路爬进衣袖里,不知终止在臂上哪一处。
莺时的拒绝让本就安静的房内显得更为死寂,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云辛绷紧的手背上变得格外狰狞,像是只要再多用一分力,便会从那破损的皮肤下迸出什么怪物来。
云辛本就不甚和善的眉眼在被莺时激怒下更添冷冽,沉而长的一声呼吸也像是压来的巨石,迫得莺时滞住了气息,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他。
风铃还在动,只是不似先前晃得那般厉害,缓缓地响了几声,悠扬的尾音散在凝固的空气里,稍稍缓和了床边两人的对峙。
云辛道:“药呢?”
莺时蜷着身,抱膝没有作答。
云辛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性子,见莺时如此不识抬举并不惯着她,忽地拽她到身边,先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再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从腰间掏了只瓶子出来,拇指顶开瓶盖,倒了颗药丸直接喂去莺时口中。
莺时哪里是云辛的对手,任她如何挣扎都没能从这身形劲瘦的少年怀里逃脱,最后也只能含着那颗药丸,如何都不咽下。
云辛下手重,已是听见莺时吃痛的闷哼声,但他知道她还不肯吃了这药,便干脆与她道:“我知道你以前的事,你听话,我便告诉你。”
莺时果真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幽暗中那模糊的少年面容。
药丸渐渐化开,浓重的苦涩自舌苔而始,铺满口中每一个角落,呛得莺时难受地闷咳起来。
云辛趁机攫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仰头,将口中剩下的药丸咽了下去才将她放开,道:“你若喊人,我第一个杀了你的侍女。”
莺时一面咳,一面爬回床角,气愤地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应该问殷旭想要做什么。”
莺时错愕又不解,却也不会就这样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之人,道:“不许你污蔑文初。”
她的声音与她的身子一般又娇又软,即便是当真生气说了重话,听来也并无威慑力,落在云辛耳中只教他觉得好笑。
少年冷笑一声,道:“是不是我污蔑他,你多吃几天药就都明白了。”
“你为何总要我吃这不知所谓的药?这究竟是什么?”
“救命的药。”云辛将药瓶丢给莺时。
药瓶落在细软上,只发出非常轻微的声音,冰冰凉凉的瓶身恰碰了莺时的右脚,她便连同瓶下的细软一起踢了出去,道:“我有大夫照料,不劳你费心。”
“你说殷旭身边那个家医?”云辛意味深长,看着身前被莺时踢皱了一团细软,道,“你若是知道他做了什么,便不会这样说了。”
“少在这儿故弄玄虚。”莺时道,“你若安安静静走了,我便当今晚无事发生。你若还要来扰人清静,别怪我设法抓你。”
云辛闻言发笑,道:“抓了我,可就没人帮你了。你不会当真对殷旭说的那些所谓过往,深信不疑吧?你就一点儿都没怀疑过?”
“你不用挑拨我和文初的关系,他好歹照顾了我这么久,难不成我还要相信你这个不知来历,行为古怪的人吗?”莺时振振有词地反问道。
云辛倒是不恼她如此针对自己,微顿之下,与她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如果不乖乖听话,每日晨起服用此药,那么三天之后我就来取你那侍女的性命。如果再过三天,你还是不吃,那我便再取你那位大夫的命。便当是,我向你报恩了。”
本是傲慢戏谑的威胁之词,偏偏在末尾有了那样一句转折,听得莺时云里雾里,恼怒并着疑惑,越发烦躁起来。
“我说了不用你报恩。”莺时怒道。
月光照着云辛那半边的身子,画出一道冷峻凌厉的轮廓。
莺时能感觉到今夜所见的这个少年和一个多月前有着明显的差别,但她无法说清究竟是什么让云辛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边,是向莺时摆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又道:“三日后再来看你。”
话音才落,莺时甚至还未来得及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云辛便似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离开,只余下那串风铃随之剧烈地晃动。
凌乱的声响终于吵醒了榻上的随玉,她顾不上这一晚诡异的疲惫,见窗户比睡前开得多,便要下榻去关窗。
经过莺时床边时,她发现那本该在睡梦中的人居然醒了。
莺时听见随玉起身的动静,当即将云辛留下的那瓶药从细软里找了出来,慌忙间压去软枕下,并对随玉道:“随玉,你先去点灯。”
随玉不知莺时意欲何为,只得拿了火折子,点了台上的烛火,拿着烛台移到床边,问道:“怎么了?”
莺时已将药瓶藏好,但总是心虚,便连头都不敢抬,慌乱地胡诌起来:“我……我做了噩梦,吓出一身汗来。随玉,文初他什么时候回来?”
见莺时这般小题大做,随玉眉头微蹙,道:“公子早与小姐说了归期,他既要亲自出面便必定是要事,当真要耽误回来的日子也是正常。小姐这般粘着公子,会惹得公子分心,不利于他做事。”
莺时本就是慌乱惊吓间胡乱找的借口,不想反倒遭了随玉这一通教训,当下更觉委屈,垂着眼道:“我又未说现在就要找他回来。”
随玉只道莺时被殷旭宠出了这般娇惯的性子,却又无从指摘主家,只得按捺下对莺时的不满,道:“小姐现下可平静些了?若还怕,便与奴婢说说梦里都遇见了什么,说出来便好了。”
莺时的确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扰得心神不宁,但真要她说出来却又无从描述,况且那也算不上噩梦,真与随玉说了,这侍女也不会像殷旭那般哄自己,她便只是摇头,道:“已好多了。”
“奴婢还是在这儿陪着,等小姐睡着了再走。”随玉道。
莺时正要躺下,却又忽然朝窗口看去,问道:“窗子关好了吗?”
“奴婢亲自关的。”随玉起身,扶莺时躺下,道,“小姐过去在栎邑也不总见着公子,如今只当一切照旧,安心养着身子。公子一有空闲,必会来看望小姐的。”
莺时生怕枕下的药瓶被随玉发现,便侧卧向里床,假意用手垫在脸下,实则压着软枕那处,免得露出马脚。
随玉却以为莺时是在为方才自己那通道理生气才不愿理会自己,暗道莺时这小姐脾气越来越重,不免在心里责怪起殷旭对莺时的骄纵,却又无可奈何。
房中的烛火被吹灭,一切重归幽暗夜色,也又陷入了午夜寂静。
那半颗化在口中的药丸余下的苦涩还在莺时唇齿间回碾,与云辛今晚同她说的那些话一并磨着她无法平复的心绪。
她的过去是怎样的?
方享做过什么?
而殷旭又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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