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被白蓁蓁带上了停在郁金绣房后院外的马车,才挑了车帘,她便瞧见了早在车内等候的云辛。

    虽然莺时就是来见云辛的,可真当与少年见了面,她却蓦地心头一紧,扶着马车门框,一时间忘了动作。

    白蓁蓁轻推了推莺时,道:“快上去吧。”

    莺时立即钻入车里,还未坐下便问道:“究竟要去哪儿?”

    云辛一直等白蓁蓁也上了马车落座后才道:“到了就知道。”

    莺时又向白蓁蓁询问道:“白娘子,你知道吗?”

    马车驶动,白蓁蓁扶了莺时一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的,只听这云公子说事关青棠姐姐,我便想跟你们一块儿过去看看。”

    莺时为云辛此时仍在隐藏的秘密而心乱,知道再问不出结果便只能静静等着到达目的地后揭开真相。

    感觉到莺时的手不断地绞紧,白蓁蓁伸手过去握住,却未出声,只做无声安慰。

    莺时迎上白蓁蓁温柔且满是怜悯的目光,心间有些微暖意流淌,嘴角略略扬起,以浅浅一笑作为答谢。

    马车自郢都城东一路驶向城西的曜越坊,再过了两条街才停在一处巷口。

    云辛挑开车窗帘子确定位置无误,随即起身要下车,与莺时道:“到了。”

    莺时急切地跟随云辛从车上下来,面对眼前不断向前延伸的巷道,两边垒砌的砖墙看来破落,已是年久失修。

    正观察着这条巷子,莺时察觉到云辛投向自己的目光,她明白少年的意思,只是摇头,道:“没什么印象。这是什么地方?”

    云辛领着莺时往巷子深处走去,一面介绍道:“这儿是城西曜越坊,不比城东热闹,都是达官显贵居住,住在这儿的多是郢都城里较为清贫之人,情况也就比城北好一点儿。”

    莺时的确发现,从城东出来后,周围的人声、风貌确实有了一些变化,不再是拥挤的繁华红尘,一切都变得简单朴素下来。

    云辛放慢了脚步等莺时一点点经过这条本就不宽的巷子,直到将至尽头,他才停下脚步道:“就在前面。”

    莺时顺着云辛的视线望去,巷尾住着几户人家,有的还有小院,有的只是一间普通房舍,多半家的门都是关着的,只有一两户敞着门,倒是有声音传来,但她听不清。

    白蓁蓁站在莺时身边,同样瞧见了这派看来清贫的场面,还见着有个妇人从一间小院里出来,她立即认出那人,唤道:“芸娘。”

    芸娘闻声回头,终是见到了正立在小巷阴影中的身影。

    才见云辛时,她的脸上尚且还有几分笑意,但当看见莺时,嘴角旋即耷拉下来,直接抱臂站在原处,等着那三人过来。

    莺时对芸娘还有印象,但碍于当初在开阳观前并不友好的初遇,加之此时芸娘同样不见友善的反应,她并不敢贸然上前,只向身边的云辛投去征求的目光。

    云辛无奈摇头,对白蓁蓁道:“帮她起个头。”

    白蓁蓁和芸娘交情泛泛,但见云辛有意从中斡旋,莺时又心有顾虑,她便先行上前。

    只是不等白蓁蓁开口,芸娘的目光已越过她的肩头,微眯着眼,混杂着惊讶与不解,问道:“她和顾青棠究竟什么关系?”

    白蓁蓁被云辛找上时只听那少年说起要做一件与顾青棠有关之事,需她帮忙,她才愿意冒着被殷旭报复的风险出手相助,并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乾坤。

    听芸娘这样问,白蓁蓁只是摇头,回身看着不远处的莺时,心头情绪复杂,道:“我也不知道,心里有个想法,却又觉得实在荒唐,但又希望那是真的。”

    云辛看见状,索性一把拉起怯怯的莺时朝二人走去,待到芸娘所在的那间小院外,问道:“人呢?”

    “你们进去,我随后就过来。”芸娘说完转身进了半开的小院木门内。

    白蓁蓁正要跟进去,却听云辛道:“这边。”

    他拉着莺时直接去了隔壁的小院,一掌推开关着的门,问莺时道:“认识这儿吗?”

    院子不大,一眼便都看尽,不过是堆放了一些日用的杂物,还有一口特意挖制的井,井盖却是锁着的。

    一面的小屋外头堆着柴,看来是伙房,对面是早就斑驳的院墙,正中的屋子也浅,想来只是会客所用,后头才应该是住处。

    见莺时不出声,云辛问白蓁蓁道:“你可来过这儿?”

    白蓁蓁摇头,道:“从未来过,这是谁家?”

    芸娘此时正扶着一名老妪过来,听见白蓁蓁的问题,答道:“这儿的主人家姓韩。”

    莺时大惊,转身问道:“是韩悬韩定源的家?”

    老妪一见莺时便睁大了双眼,由芸娘扶着跨入小院中,脚下加快了步子,颤巍巍地到莺时面前,将她看了又看,喑哑着嗓音道:“你是韩家的……不对……韩家的新妇不是死了吗?”

    芸娘却对老妪道:“姨母,我们进去坐下说吧。”

    “新妇”二字震得莺时顷刻间失语更不知所措,眼看着芸娘与老妪进了客厅,她仍怔怔站在原处,若非有白蓁蓁提醒,她一时间还无法回神。

    芸娘扶着老妪进屋坐下后,同样仔细打量着跟进来的莺时,道:“这是我夫家的远房姨母,一直住在这清水巷,就是隔壁那间。你想知道的关于韩家人的事,她多少知道些。”

    莺时看着满头鹤发的老妪,身形佝偻总是发着颤,唯独那一双眼睛倒是有神,并不混沌。

    见莺时仍愣着不说话,芸娘问云辛道:“我说小子,你折腾了这么久,非胁迫我跟我家相公来说通姨母见你们,这会儿怎又不说话了?哼,别是你遭人骗了,人家可是殷旭正儿八经带出门的人,维护得很。”

    芸娘仍有敌意的口吻让莺时一时间进退两难,如果真如云辛他们所言,那么她对这个地方应该是有记忆的,尤其老妪方才那一声“韩家的新妇”至少证明着,她曾经在这间小院里居住过,生活过。

    看芸娘咄咄逼人,白蓁蓁劝道:“这么要紧的事儿,云公子不至于骗人吧。再说……”

    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凑近芸娘道:“你真的不觉得莺时跟青棠姐姐太像了吗?”

    芸娘并不想要否定这个事实,但她当年亲眼看着殷旭手底下的人从顾青棠的住处抬出一具尸体,尽管烧得面目全非,可从殷旭当时的反应看来,那尸体如果不是顾青棠,殷旭何至于当场失控。

    也正是因为亲眼见过向来冷漠的殷旭面对那具焦黑的尸体一反常态,芸娘以为殷旭对顾青棠当真情根深种,所以在开阳观前见他对别的女子温柔相待,她才为顾青棠感到不值,才并不喜欢莺时。

    而谁又想得到,云辛这个陌生的少年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她曾在瑶春馆的往事为要挟,让她和丈夫一起来接近这个孤僻固执的远房姨母,说出过去发生在这间小院里的事。

    芸娘顾忌云辛所以不曾道破这少年不入流的行径,却也因此对莺时的感受变得复杂难解,她一面希望这世上还有和顾青棠有关的人与事情,甚至是顾青棠还活着,却又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离奇的事发生。

    云辛看她二人耳语墨迹多时也没个下文,对莺时道:“人我给你找来了,问不问你自己决定。”

    莺时再将眼前的一切扫过一遍,仍无法搜寻出相关的记忆,可想到云辛为了自己暗费周折,她便走去老妪面前,想着应该如何开口。

    老妪看着走近的莺时,清亮的眼眸里用着一阵一阵不同的情绪,一会儿像是高兴,一会儿又很疑惑,反复了多时倒是在莺时之前出了声,道:“你是不是韩家新妇的娘家人?是她家姐妹?”

    老妪带着防备的神情在提及顾青棠的时候有所软化,盯着莺时又看了不多时,肯定道:“你一定是韩家新妇的姐妹,不然哪能长得这样像。”

    莺时只好点头,俯身在老妪面前,道:“婆婆,我……我确实是来看我家姊妹的,可是为什么这儿都没有人了?”

    “有啊……”老妪抬起头像是要叫人,然而还未出声,又变了神色,满脸遗憾道,“是没人了……都走了。”

    “走了?”

    “没了。”老妪摇着头,拍着自己的腿,叹息着,“多好心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可惜咯,可惜咯。”

    “婆婆,你能跟我仔细说说,他们……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真是韩家新妇的娘家人?可她从没提起过……”

    “家里人多,我与她已是两房外的关系了。”莺时低下头,攥紧了衣角不敢直面老妪,唯恐被看穿了这套谎话,只得硬着头皮编下去,“最近本想来投靠表姐的……”

    老妪摇头,动作比方才明显得多,道:“他们家日子也不见得宽裕,你找错人了。况且人都不在了,你来晚了,小娘子。”

    “他们……过得苦吗?”莺时道,“可我看这间小院还算干净,地方也宽敞,不像是捉襟见肘的样子。”

    “那也是韩家相公的能耐,花尽了积蓄才有这房子,跟自家母亲、新妇一块儿住着,却也是起早贪黑地出去做事,勉强有个营生罢了。”老妪又是一声沉沉的长叹,有些坐不住了,便靠在椅背上,歇了会儿才继续道,“韩夫人还在的时候,我还偶尔过来坐一坐,就坐这张椅子,跟她一块儿聊聊,还有那韩家的新妇,有时也一起坐。”

    “不是我说,他们这家是后头才搬来这儿的,起初只有韩家娘俩,不多出门,要不是韩家相公长得实在好看,惊了巷子里的邻里,成天都在谈论,我老婆子也是不知道的。”老妪道,“后来不知那韩家相公从哪儿带回来个跟花儿一般标志的小娘子。”

    老妪满是追忆的眼里有了更深的柔软之意,啧啧称道:“老婆子我没念过书,就听他们说呀,韩家相公跟那个小娘子,豺狼女猫?这狼跟猫怎么还能是一对儿呢?”

    原该是个笑话,总能逗人一乐,可莺时听着却一丝都笑不出来,反而心里更沉重起来,道:“是郎才女貌。”

    “对,就是这个词,郎才女貌。”老妪露出赞许歆羡之意,继续回忆道,“不是老婆子唬人,是真的打从我在这清水巷住下,就没见过那样好看又有礼的人,便是老婆子我这样的性子,他们竟都忍得,那是大大的好人了。”

    “是吗。”莺时心头五味杂陈,看着老妪渐渐展开的笑容,她问道,“后来呢?”

    “当然是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成亲了。”老妪原本说得激动双手不由拍了一记,随即又有掩不住地遗憾,道,“按说他们跟巷里的人处得都不错,大家伙也都愿意跟他们一块热闹。可他们成亲却简单极了,连个吹打的都没有,就在这儿院里拜了天地,第二天给每家送个红鸡蛋。”

    “只是拜了个天地?”

    “只是拜天地。哦,我想起来了,韩家新妇那天穿的衣裳倒是好看极了。”

    “她穿的什么?”

    “就是红色的嫁衣,上头绣着好些花样,精致极了。”老妪道,“我看他们是将办婚事的钱都用在新妇的嫁衣上了,这么个美人儿确实得好好打扮。”

    老妪又想了想,补充道:“我听韩家相公提起过,他们家新妇最喜欢海棠花。老婆子我没见过海棠长啥样,兴许那嫁衣上绣的就是海棠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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