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殷府的马车早早便停在了公主府外。
殷旭仍穿着竹青衫子,微凉的眉眼在见到朱门外高悬的“公主府”匾额时才隐约生了些热切,下意识整理了一番衣冠,小心拂去衣上的褶子,提步时眼底的阴翳不由加重了些。
由家奴领着去见李沁阳的路上,殷旭始终皱着眉,浓重的愁绪在本就幽深的眼眸里盘桓着,纵有晴朗秋光也无法消弭半分。
跨入花厅时,殷旭一眼便瞧见了分别多日的莺时。
眼中盘结的愁色在瞬间被惊喜取代,若非还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这一刻涌动在心头的情绪早让他迎去心上人跟前,一解相思之苦。
若是从前,被殷旭这般浓情瞧着,莺时除却娇羞更多的会是欢喜,然而今时今日,她只是垂眼回避殷旭的目光,身子都未动一下。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意料之外的失落凝固在那张俊逸但略显疲惫的脸上,殷旭定了定神方才继续上前,向李沁阳行礼。
李沁阳早看出了二人之间蹊跷却未点破,反拉着莺时到身边,与殷旭道:“若非余小姐开口说要走,我还想多留她几日呢。”
殷旭看得出莺时未在公主府受到苛待,况且这些日子的情形,他多少知道,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和李沁阳过于亲近,从而引起武安侯的猜疑。
任凭他如何在商界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面对朝廷里那些沉浮宦海仕途的政客,他始终棋差一着,并未真正认清作为越王李澜成最信任的长公主和当今国舅之间可能存在的利害较量。
他受武安侯提拔才有如今的地位,断不会轻易背叛自己最大的靠山,但面对李沁阳,有些心绪和念想是不以时间和境遇而改变的,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因此面对李沁阳的亲近,殷旭如今不再只有满心的激动。
有武安侯施加的压力在,他总有惶恐,便不比先前那样外放,恪守规矩礼数,淡淡道:“能得长公主青睐,是姣姣的福气。”
“将来能有这样善解人意又娇艳绝伦的夫人,殷会首便不觉得是福气了?”李沁阳笑着将莺时往殷旭身边推了推,道,“来接你的人到了,我不碍着你们团聚,回去吧。”
莺时欠身行礼道:“多谢长公主这些日子的照顾,民女感激在心,长公主保重。”
李沁阳点头应是,这便让侍女将二人送了出去。
莺时昨日下了决定,李沁阳今日才让殷旭来接,便是给了她时间思考回到殷旭身边后应该如何做。
她虽有了主意,但当真重新站在殷旭身旁,面对这已开始面目全非的昔日情郎,她依旧忐忑不定,渐渐便落在了他身后。
殷旭回头问她道:“怎么了?”
秋风拂面时已带了明显凉意,钻入衣领更是让她本就敏感的后颈微微战栗,尤其被殷旭这样看着,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便只是摇了摇头。
殷旭去拉她的手,握得有些用力,完全制住了她似乎想要摆脱的动作。
她反常的举动引起殷旭的不解,那股阴恻恻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连声音都冷了下去,道:“姣姣。”
莺时像是做了坏事被先生抓住的学生,蓦地抬眼去看殷旭,却并未完全做好准备,眼波里漾着惊慌,即便她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我没事。”莺时敷衍着,另一只手扶上殷旭的衣袖,往他身边挨了些,低声提醒道,“还在公主府呢。”
殷旭这才敛了周身的寒意,攥紧了莺时的手往公主府外去。
莺时有意走得慢一些,跟在殷旭身后,好抓紧最后的机会让自己尽可能地冷静下来。
待上了马车,莺时还未坐下,那带着木质清冷香味的高大身影便将他紧紧抱住,所有压抑的热烈在这个瞬间试图无孔不入地渗透入她的身体,告诉她分别着许多个日夜里,他对她的想念。
“姣姣……姣姣……”即便已经完全拥住了朝思暮想的人,埋在那娇软幽香的雪颈之间贪婪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殷旭依然觉得不够。
尤其是想到莺时并未与自己一般强烈地期待这一次的重逢,心中的不满与介意便被这诱人的香气诱得迸发到了顶端,他情难自控地在她颈上最柔软的地方咬了一口。
“唔……”
殷旭咬得不重却来得突然,灼热的气息扑在她最受不得力的地方。
轻微的疼伴着挠人心扉的痒,莺时一下便招架不住,在殷旭怀里蹭着想要逃开。
箍在后腰上的手臂反而笼得更紧,逼迫着她的身体和殷旭贴得更近。
“文初……你先放开我……唔”
颈间忽然加重的力道证明了这是对她的惩罚,她越是想要逃,便越逃不得。
那仿佛要将自己的腰弄断的力气和不停在耳畔加重的呼吸声让莺时感受到了来自殷旭的愤怒,那股浓烈却仍在被压制的怒意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虽然凶狠,但又依稀带着可怜。
像是受伤的兽在发泄情绪的同时也寻求着安慰。
察觉到殷旭可能是这样的情绪后,莺时主动去抱住身前伟岸的身影,尽量放柔了语调,哄着他道:“文初,我回来了呢,以后我都陪着你,你若有不高兴的事与我说,别这般折腾我,好不好?”
那箍在腰间的手臂未见松动,但咬着莺时雪颈的力道随着这般温柔的劝慰渐渐松开。
滚烫的气息扑在那尚残余着疼痛的肌肤上,随后一阵柔软相接,正是殷旭带着歉意的亲吻。
莺时身子一僵,所有的思绪在殷旭这缠绵的一吻下化作了飞灰。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同时,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完全软在殷旭怀里。
确定莺时不会再有任何反抗,殷旭才从她颈间退开,仍抱着她,手掌抚上她微微沁了汗的颊。
纵是因此化开了脸上的妆,他的姣姣依旧这样好看。
“姣姣,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指尖滑去她颈上那一处明显的红印,殷旭满目爱怜地看着她,渐渐又多了几分责怪,道,“我只是有些生气。分开这么多天,我那么想见你,你却似乎并不想见我?”
莺时钻进他怀里,看似撒娇地蹭了蹭,却是有意避开他的目光,闷着声道:“公主府里那么多人看着……再说,我若不想见你,怎会跟长公主提要回来?你冤枉我了。”
话音才落,莺时便被殷旭攫住下巴强行抬头看他。
她过去好喜欢殷旭的这双眼睛,虽总是承载着许多她并不了解的情绪,但他对她的喜欢亦能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不带一丝隐瞒,甚至还总嫌表示得不够。
可如今再看着这双幽深深邃的眸子,同样浓烈的感情却莫名成了点燃她心底慌乱与害怕的火种,强烈的压迫让她总想要逃开他的注视,特别是当她想起殷旭那些和旁人并不相同的说辞。
她不想再被无形的枷锁桎梏在被谎言织就的梦里。
莺时抚上殷旭如若寒霜的脸,慢慢贴去他怀里,觉得这样不够,又往上靠了些,还沁着汗的额抵在他下颌,感受着他同样发热的肌肤下剧烈跳动的脉搏,道:“你不许冤枉我。”
她的示弱和尾音里带着的哭腔真真软化了殷旭的情绪,他紧紧抱着怀中温软的身体,诚挚地与她道歉,道:“对不起姣姣,是我太心急了,原谅我,好吗?”
他对她的骄纵和宠爱从未变过。
莺时点头,再由殷旭抱了一会儿,看他真正冷静下来才与他分开,问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受了好多气?”
阴鸷之色自殷旭眼底消散后,他又成了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眼神里有着明显的回避,勉强露出笑容,故作轻松道:“没有。”
莺时原想将自己和郑渔卿在芳华殿外见面的事告诉殷旭,但见他并不愿意提及这些日子的经历,她便暂且耐了性子,不再追问。
马车继续回程,却在半道停了下来,一并传来了混乱的人声。
殷旭示意莺时稍等,挑了车帘对侍从道:“去看看。”
侍从很快便将前头的情况打探清楚,回来禀告道:“是有人当街捉奸,声面闹得大,已经通知官府,两边人都被劝着,等着来拿人。”
这条街是回幽淑园的必经之路,此时被一众劝架、看热闹的百姓堵着无法通行,殷旭便只能原地等着。
这种有伤风化之事本就令人嗤之以鼻,何况还闹到了当街斗殴,更为人不齿。
莺时原只是跟殷旭一块儿在马车里等待官府来提了人走,但前头的叫骂声实在洪亮,哪怕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不少,但好些不干净的辱人之词还是依稀传了过来。
莺时听不得这些粗鄙之语,脸色越来越难看,攥紧了的双手跟越发促狭的神情无不显露着对此的极度反感。
殷旭看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原想去她身边坐下好言安慰几句。
可他才要起身,莺时便如临大敌地盯着他,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往后靠了些。
她的抵触无法掩饰,哪怕努力地掩饰,心细敏锐如殷旭依然明显地察觉了出来。
马车中本就颇为沉闷的气氛因此更显得死寂,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只将他们两个凝固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忽然一句句愤怒的“贱人”“贱种”遥遥传来,瞬间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凝滞,亦如晴天霹雳猛地在莺时脑海中那扇关合着尘封往事的门上砸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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