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十分,殷旭才回来幽淑园,一脸的疲惫,眸光晦暗,衣上绣的翠竹都失了生气似的。

    浓重的阴沉与仿佛正在酝酿的怒意将平日便厉色冷漠的商会会首裹得严密,所过之处如严霜覆雪,令人退避三舍。

    莺时亦是起先被殷旭这般低沉的情绪震了神,心头不由得打鼓,酌量着如何同他说话。

    殷旭驱了所有人下去,只跟莺时留在房里。

    听他一声沉缓的叹息,莺时稍稍走近一些,问道:“文初,你……”

    后腰蓦地被揽住,身子不受控制地贴向那坐在桌边之人,莺时不及防,微张开的双臂反倒像是主动去抱殷旭一般,而他已靠在她的怀里,沉默着没在说话。

    秋日里本就凉,天色又暗了下来,窗还开着,晚风吹进来催生了凉意,殷旭像是真的怕冷,将莺时抱得再紧了一些汲取暖意。

    莺时不敢贸然动作,只耐心等着,听他的呼吸由重转轻,慢慢平稳下来,她才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殷旭拉着她的手,引她坐去自己腿上,靠在她颈间蹭了又蹭,像是在寻什么,良久后才贴在她耳畔道:“没事。”

    声音与他的神情一样冷,却因着有些哑显得倦意更浓,鼻息呼在莺时颈间,竟将那一处的肌肤烫红了。

    莺时推开他的脸,直直看着他,道:“扯谎都不知装装样子,只会让我更担心。”

    殷旭侧脸蹭着她柔软的掌心,嘴角撑起一丝淡淡笑意,目光柔和下来,道:“总还有你关心我,足够了。”

    莺时原想推开他的手,但他不放,半是强硬半是请求道:“再抱一会儿。”

    他眨眼时似从眼底漏出更多的失落,融化了他冰霜似的冷冽,竟是有些脆弱的意味。

    莺时转过视线,定了定神,道:“我听说商会出事了,你是因为这个才这样累?”

    “谁告诉你的?”

    “我有眼睛看,也有耳朵听,不用谁特意告诉我。”

    殷旭捏脸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恢复平静的眼波带着试探与追问的逼仄感,即便被她看来促狭的娇羞惹得晃了神,也还算清醒,道:“又是随玉给你提的醒?”

    “她一心为你好,说的也没错。”莺时再次试图从殷旭怀里退开。

    “多事。”殷旭这回没强留莺时,只是目光依旧追着她。

    莺时本要拉殷旭起来去榻上躺着,但忽然低吟了一声,登时引起了殷旭注意。

    “怎么了?”殷旭问道。

    莺时有意回避殷旭,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些疼而已。”

    如此拙劣的借口自然不能瞒过殷旭,他只不急着问,待到了榻边忽然将莺时扑去细软里,又听她吃痛叫了出来,方才压着她的身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右手臂上最疼的地方正被殷旭压着,莺时疼得只得在殷旭留下的紧促空间里扭了几下想要避开。

    但他这会儿再不怜香惜玉,反而将她完全箍在身下,又贴近过来。

    “说,究竟怎么回事?”才掩去怒意隐隐有了复燃的趋势。

    莺时扭过头,坚持道:“我答应过……”

    她立即咬住唇,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殷旭看她咬得用力,怕她将自己咬疼了,这才放缓了神色,哄她道:“我不问了,都听你的。”

    “那你先起来。”莺时道。

    殷旭拉着莺时起来,掀了她的右手袖子看后才发现小臂上青了一片。

    “我去找平献来看看。”殷旭道。

    莺时拉住他道:“又没有伤口,过几天便好了,不用麻烦平献。”

    见她提起方享时闪烁的神情,殷旭已有所猜测,道:“跟平献有关?”

    她像是被抓住把柄有努力想要掩饰的样子,不由坐得端正,神色并不自然,声音都跟着莫名大了些,道:“没有!”

    殷旭抓紧了她的手,默然注视着她,确实没有开口问她,只是这般带着压迫感的目光总是锁在她身上,仿若凌迟。

    两人僵持愈久,莺时便愈心虚,她垂下眼,虽别开脸去,却又去勾殷旭的衣袖,低声道:“与平献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殷旭不做声,俨然是在等莺时自己坦白。

    莺时见无法教殷旭软化下来,便松开了拉他衣袖的手,再往后挪了一些,越发像是做错了事一般,道:“是我去找白娘子的路上遇见百姓集结,我跟随玉被人群冲散了,那个时候撞的。”

    “还有哪儿撞伤了?”

    “腿上也有,但真的不要紧。”莺时忽然紧张起来,道,“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准备,不是随玉没有保护好我,她为了找我还亲自回来找人,带着出去寻了好久,只是不知,我自己回来了。”

    “商会出事,你怎么知道的?”殷旭问道。

    “我在人群里时便听他们喊着钱庄的名字,加上这段日子我看你为了商会的事忙碌,而且……随玉和平献也多少因为担心你,也让我多为你考虑,我才这样猜的。”莺时道。

    “那还不是与他们有关?”殷旭欺身上前,不像方才那样突然,却还是将莺时逼到没了退路。

    他伟岸的身影完全罩住了娇小的莺时,看她落在自己身下的阴影里,听她变得急促的呼吸声,他怜爱之意又起,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隔着衣袖虚虚抚过她手臂上淤青的地方,柔声道:“不必听他们的话,你只管做自己高兴的事,我若对你有所求也从来不会憋着,是不是?”

    指尖的灼热完全透过衣袖传递到肌肤之上,他越发迫近的面容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强硬地侵入她的鼻息,却又悬在最后一厘上,每每薄唇翕合便摩挲着她的柔软。

    “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似逗玩着她的唇,蹭着她唇上的胭脂,尝着令他沉醉的那一点甜,目光逐渐迷离,如梦呓一般,“自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知道,你是我的。”

    莺时有关过去的记忆里,关于殷旭的部分除开顾家遭逢变故后,两人之间长久的纠缠之外,一切都很模糊,甚至于连这个名字,都不过只是一个相对陌生的符号。

    她过去就不明白,殷旭和顾家哪来那样深的仇怨。他将她的家彻底毁了还不罢休,竟还要那样折磨、羞辱她?

    说他恨她,她信。

    可要说他心里有她,时至今日,她都不曾弄明白过。

    “你第一次见我?”莺时耐不住心底好奇,试探他道,“说起来,你只告诉我我们之间有婚约,倒是没有说过你我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情景呢。”

    享受着身下软玉温香的愉悦神情蓦地一顿,半眯着的双眼张开了一些,视线久久落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

    和过去很像,但确实不能完全跟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他的指尖抚上莺时的眉眼,小心翼翼地像是触碰着稀世珍宝,一点点描摹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如是勾画着被尘封多年的画面。

    画里有满园的海棠,摇曳着花期里最浓艳娇俏的红,在湛蓝的天下翻滚出那一年最美的花海波涛,涌向海棠花树下抱着琵琶专心拨弦的娉婷少女。

    那时的她尚未完全长开,比如今的身量还要娇小,那琵琶抱在她怀里看来格外大,仿佛能将她压垮似的。

    一身水红的裙子贴合着身形,裙角铺在落了花瓣的地上,有时会被吹过的风轻轻掀起,跟树上的海棠花一样像是卷起的俏丽细浪。

    那时他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听她弹琵琶,弹的正是《月儿高》。

    而他听见的,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对身边那个清俊儒雅的少年说的“定源,我弹得怎么样”。

    她眼里的期待与嘴角笑容里流露的骄傲,与她姣好娇俏的面容组成了殷旭对她最初也是最美好的记忆。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自信、干净与美好,是天上星,是云边月,是远离了尘世纷扰和污浊后的纯粹。

    是他想拥有的美满。

    “不重要。”他自她的眉心开始亲吻,吻过她长睫轻颤的眼,吻过她紊乱呼吸着的鼻,最后吻上她已被蹭光了胭脂的唇。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柔软,抚慰他一路而来的艰辛、遭遇的所有苦难,将他包裹在无尽的温柔里,化解他厌恶却无法忘记的仇恨,感受拥有她的满足。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幸福,那拥有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充满她的每一寸呼吸,足以让他上瘾。

    他愿意沉溺在因她而起的无限膨胀的想念里,至少与她在一起,能够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

    只要有她在便足以令他沉迷。

    殷旭放肆地宣泄着心底的渴望,一直到怀里的莺时有了明显的挣扎,他才如梦初醒地停下。

    他们鼻息彼此交融,殷旭抬手抚上她发烫的颊,哑着声道:“以前的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你的现在、将来都是我的。”

    正在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强烈如要天崩地裂一般,恨不能就此将他们困在一起。

    她怕得开始战栗,却还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发着颤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那里那仿佛烧着一团火,顷刻间蔓延到她的身上,似能烧光她所有的伪装,揭露她如今最真实的目的。

    她艰难地将手移开,最后只用一根指头去勾他的衣襟,指尖虚搭着,借此掩饰内心的抗拒,也安抚殷旭的情绪,用并不平稳的语调与他说:“再这样看我,到成亲前都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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