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廷时两手一摊,说得十分坦然:“这东西,我哪儿会拼,”顿了一顿,又道,“一般人都不会。”
苏软软上下审视他的脸,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理直气壮。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大理寺不是有……验尸官什么的吗?”
景廷时一撇嘴:“他自认技艺不精,自动请辞了。”
苏软软心下十分无语,不是你把人撵走的吗。
却听他又道:“所以大理寺暂时没人,对了,还有一个狱医,要不我把他找来给你打下手?”
“小拾王爷,你知道我下月就要成婚了吧?”苏软软道。
“知道,到时候你该叫我叔了。”
“……”可没要说这个。
苏软软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拼死人骨?”
她自己倒并非不愿意,只是这十王爷行事太过随意,如此轻易便答应他恐怕日后少不了更多的麻烦事。
苏软软笑了一笑,道:“不如这样,我来南齐也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没有机会逛一逛临阳城。听说小拾王爷擅美食懂生活,不如小拾王爷带我见识见识?以此作为感谢呢,我帮小拾王爷把这两具尸骨查验清楚,如果有需要,或许我还能协助提供更多的线索。当然了,大理寺这么多能人,可能也并不需要多余的信息。”
“需要,怎么不需要。”景廷时赶紧道。
景廷时做了半年的大理寺少卿,一个案子都没查清楚过。他自己不会查案,也怪底下的人没用。虽然皇上暂时没再提要他成婚的事儿,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眼下忽然有了个机会。
那日在西林掘尸遇到,景廷时只当西秦来的丫头一时的玩兴,没想到她只那样看了三两下,就说出了白骨的身份线索。这要是让她仔仔细细的查验一番,说不定能直接把案子给破了。
可人堂堂西秦公主是来做皇子妃的,不是专门来干这种事情的。他一门心思只顾自己了,没想到这码子事。
现下西秦公主自己提了条件,这条件还正是他特别擅长的,当即笑道:“西秦公主想逛临阳城,找我那是最对的了。走,我们现在就去西市,正好能吃上庆宾楼新鲜的鲈鱼羹。”
“那倒没这么急。”这十王爷说风就是雨的,“今日不太方便,明日吧,明日换身合适的衣裳。”苏软软示意自己的装束。
“好好好,那就说定了,明日我派人到宫门口接你。”
临走,苏软软回头看了眼混在一起的骨头:“你们是在同一处发现的两具尸骨吗?”
“对,埋在一起的。”想了想,景廷时又问,“有什么问题吗?”
苏软软皱了皱眉:“这两人不是同一时间埋的,相隔恐怕至少得有五年时间。你们在哪里发现的尸体?”
景廷时回忆道:“几个孩子在易渠河滩玩发现的。”
苏软软点点头:“明日你带我去看看。”末了又道,“小拾王爷今日可叫人把这两具骨头分开,能拼多少算多少,剩下不能拼的放一旁就好。”
景廷时当下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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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苏软软找宫里的姑姑要了套普通姑娘家的衣服,又打听了些临阳的风景名胜,著名小吃,当下在心里做了个旅游攻略。
第二日,她带了绿芷在宫门等景廷时派人来接。因着早前皇上允了她出宫游玩,这边又是十王爷的人在接,便也没人阻拦。
出了皇门,两人在车上激动起来,绿芷是因为第一次出宫玩,苏软软是终于可以不用端着板正的仪态了。宫中规矩多,前两次还有丹乐在,她也不敢太肆无忌惮。这回好了,尽情的由着性子来。
她伸手掀开马车窗帘,见宫城越来越远,心里掩不住的兴奋。
忽然见得远处来了一队马骑,皆是武将装束,为首的人头戴武冠,一身银甲赤袍。
见他行至宫门勒住马匹,纵身跃下,落地摘冠,动作行云流水,身形挺拔俊逸非凡。
苏软软看不清人样,只觉那身气度远远看着也是三分倜傥三分蕴藉余下四分不由自主产生敬畏。
敬畏?没错,无端端的就是这个感觉。
不知是何人,她放下马车窗帘。
“小姐,我们去哪儿啊?”绿芷乐呵呵的问道。
苏软软告诉她出宫要改口叫“小姐”,她记着的。
“我们……”苏软软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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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月就是除夕,临阳城比往常热闹,街上到处可见杂耍的江湖艺人。
左边是悬挂在高杆上口中喷火的削瘦汉子,右边戴鬼脸面具的番邦女郎挂着满身琳琅坠饰身材火辣;
前边有赤/裸着半身膘肉的大汉在举石墩,后边人群正喝彩一大把小飞刀正中了大转盘上的图案……
苏软软左手拎着两串大山楂糖葫芦,右手里的酥油饼被油亮亮的樱桃嘴啃了个大半。
“小姐,小姐,白米糕买来了,还是热乎的。”唇角带着一对笑涡的姑娘在人群中左闪右避的挤了出来,举着两个油纸包。
“快快,给我尝尝。”苏软软把脖子伸过去。
绿芷帮她把纸包拨开,苏软软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嘴里的香甜,满足地闭上了眼。
“小姐,接下来还去哪里?”
苏软软嚼着白米糕:“那一包留给你吃,还有这。”她把手里的大山楂糖串分给绿芷,“嗯……差不多该去庆宾楼喝鱼羹了。”
“小姐,你还吃得下吗?”绿芷嘴里含了颗大山楂,嘟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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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宾楼是临阳最好的酒楼,除了菜色一绝外,也因为装修豪华深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导致被捧成了有身份地位才能吃得起的酒楼,有时候捧着银子都不一定能订到位置。
三楼靠窗有一排雅座,能看到繁华的街景;左右靠角是两个暖阁包厢,西边那间能远远的看到翠英湖,苏软软和绿芷被小二直接带去了这间。
暖阁里已经坐了位青袍华服的年轻公子,可能是等人无聊,正在往空中抛着花生仁。
苏软软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他用嘴接住一颗花生,“咔嗞”一声碾碎:“西秦公主,你可算来了,你这是干嘛去了?”
“街上杂耍太热闹,反正马车也行不快,干脆下来走着一路逛了过来。对了,向你的人借了点钱,出宫走得急忘带了。”苏软软笑道,“改天还你。”
“十王爷好。”绿芷侧身对着那年轻人微微一欠身。
景廷时随意的一挥手:“好好。”又对着苏软软道,“还什么还,我请了。快过年了,热闹自然比平日多些。说好的今日好好招待你,我景廷时说到做到,想吃什么随便点就是。”
苏软软坐下也不跟他客气:“就你说的那鲈鱼羹是一绝,定是要尝尝的。”
“庆宾楼哪里只有鲈鱼羹啊,”景廷时叫来守在门口的伙计开始点菜,“鳝丝面,桂花酿排骨,小烧麦,春丝卷,栗子焖鸭……全都给我上,还有还有,好菜不能少了好酒,你们那寒潭柏也给来一壶。”
“十王爷兴致真好。”绿芷笑道。
“可不,我打算把你家公主给供着,她那辨尸识骨的本事三两眼就能看出端倪。”
景廷时倒了杯茶推到苏软软面前,接着说道:“西秦公主,昨天那两具尸骨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苏软软笑吟吟的端起茶喝了一口:“昨日只看了个大概,那两具尸骨是一男一女,颅骨都有被反复击打的痕迹。年纪嘛……三十岁左右,女人的年纪更大一些。其它细节的地方我还没仔细检查。”
“西秦公主,你这都……从哪儿学来的这本事啊。”
从骸骨辨别性别、年龄等特征,是法医学鉴定的最初步,这两具人骨虽然是混在一起,但都基本完整,这并不难。
“这是验尸要掌握的基本之一,你们的……验尸人也会的。见多了,自然就会认了。”苏软软转头看着景廷时一副惊叹的神色,“小拾王爷想学吗?”
景廷时可不想学,连连摆头。
“小拾王爷不愿接触尸体?怎么还来大理寺呢?”
“谁愿意来大理寺。”说到这个景廷时一脸丧气,“皇兄要我安家立室,我二十都还未到呢立什么室啊。可他是皇上啊,我也不敢太违逆。跟九哥诉苦吧,九哥就替我出了个点子,说是我平日太闲散,皇上看不惯才要我成家的。让我去找皇上讨个闲差,至少这样能让皇上看到我想做事的态度,就不会插手管我的婚事了。哪知……就被派到大理寺做什么少卿。严兴邦那个老狐狸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我打太极,给我分配的人也净是些不得力的……这都半年了……哎,说起来就憋屈……”
“严兴邦是?”
“哦,大理寺卿。”
原来是上司。这恐怕是上司不想招惹皇家事,不让他成事也不让他犯错。苏软软心下猜测。
景廷时拿起面前的茶狠狠的喝了一口,又重重的放下:“西秦公主,你回头可要帮我好好验验那尸骨,多给我点信息,我觉着你本事大着呢,说不定还能帮着我把案子给破了……”
景廷时忽又乐起来:“那时候,我要看他们一个个的,气死他们。”
苏软软心下想笑,这十王爷还沾着孩子气呢。
说话间,各色菜品已经端上了桌,一大桌的珍馐美馔,色香俱全惹人垂涎。
景廷时招呼着自己先吃起来。
动了几筷子,瞥见一旁站着的绿芷,景廷时凑到苏软软跟前道:“这么大一桌子菜,要不,让你这位小丫鬟一起吧?”
苏软软:“这,不好吧?”
景廷时:“没什么不好,本王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再说了,你是我‘贵人’,你的人就是我的人。来来来,小姑娘,坐下一起吃。”
什么你的人就是我的人,苏软软心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十王爷,不过他既然如此,便也示意绿芷坐下一起。
“妹妹怎么称呼?”景廷时让人再上了一副碗筷,笑嘻嘻的看着绿芷。
“十王爷,可不敢。婢女叫绿芷。”绿芷被这称呼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苏软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些尊卑观念本就不以为然,平日只是为了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才稍微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此时见景廷时行事作风,之前又听丹乐那样说,心知这十王爷实是率性纵情,便也不拘着:“绿芷,没事,小拾王爷跟你开玩笑呢,坐下吧。”
转头对景廷时道:“我一直当绿芷是我妹妹……”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来,妹妹,快吃菜。绿芷妹妹,你的小酒窝好可爱……”
苏软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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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边吃边交谈,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景廷时私下里不拘小节没有架子,倒越说越投契。
说得累了,苏软软放下筷稍作休息,走到窗边看远处的翠英湖,却见得底下街道人群攒动簇拥着一队人马。
她“咦”了一声,引得景廷时也凑到了窗边。
那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战甲的将士。走在最前面的人身姿凛凛,跨着一匹膘壮悍马,披肩红袍展开着搭在马臀上——是之前她看见在宫门口的那人。
她正自感叹那人一身英凛气质,身边人突然冲着窗外大叫起来:“九哥——九哥——”
一转头便见景廷时两脚踏上窗棂,撑着手似乎想要直接跳下去。
大约衡量了下直接跳的本事不够,景廷时缩腰往后,撅着屁股爬了下来,转身咚咚咚的飞奔下楼。
银甲赤袍人并未回头,可能也没听见。
苏软软一手托腮支在窗沿上,看着底下那人背影——
九哥?这便是南齐的九王爷景廷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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