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清观门口的长石阶下来,原路返回行至半程,便见左侧有一条小道往深处去。

    走得百十步,有座简陋的石柱坊架在湿滑的小道上,左右柱子上各有一句话: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再往里走,小道便开阔了,土路也铺上了石头板子,不怎么规则,像是人随意凿的。

    又行得一小会儿,便有座石墙堆砌的院门,上挂一块黑底金漆门匾,提着“甸园”二字。

    景廷时上前叩了叩紧闭的门环。

    稍待一会儿后,门开了个缝,一个道姑装扮的年轻姑娘似是认识景廷时,扫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又探出头望了望他身后,对苏软软和荆九夜上下打量了一番,打开院门让了几人进来。

    门后的院中有一堵石屏风,四下无人,甚是清净。

    苏软软刚刚绕过石屏风,一道黏腻压抑、又让人脸红心跳的粗重闷哼凭空撞进了耳朵里。

    她一下顿住了脚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荆九夜见她突然停下,转身问道:“怎么了?”

    苏软软侧耳辨别:“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景廷时见他们两人都止步不前,也停了下来。

    苏软软抬起手在空中虚虚的绕着圈,示意道:“就……奇怪的声音。”

    景廷时茫然的摇了摇头。

    好吧,可能真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脚又准备继续朝前方的屋子去,又有一声男人沙哑的低吟飘过,紧接是带着纾解的长叹……

    这一次很清晰,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空气陡然凝固。

    这大白天的。

    苏软软尴尬的停在原地,想着这还要不要进去。

    景廷时挠了挠头,朝那年轻道姑问道:“小茹,喻姑今天有朋友到访?”

    年轻道姑点点头。

    “那,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改天再来吧。”景廷时道。

    荆九夜朝四周看了看:“小拾,你带我们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喻真是女冠,她就住在这里。今天……可能是不凑巧了,那还是算了,我们走吧。”

    景廷时说着正打算返回,里屋的院里却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女声:“是十王爷吗?请进来坐吧。”

    荆九夜和景廷时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景廷时挑了挑眉:“那……来都来了……”

    -

    这个院子是三进的院落,他们被小茹带进中院的一间屋子里。

    左右坐下后,小茹给他们上好了温茶,又端出两盘果干:“贵客先歇歇,喻姑在妆点。”

    景廷时问她:“今日是哪位公子在造访?”

    小茹低头颔首,轻声回道:“十王爷等会儿自己问喻姑吧,小茹不管喻姑的事儿。”

    “诶……”景廷时伸手还想招呼什么,小茹说完已经退了出去。

    苏软软转头打量着房里的陈设,没有多余的摆件,只在各处放了几盆常青的盆栽植物,整洁简单。屋内有股冷冽清幽的木质松香味,闻着十分清爽,沁人心脾。

    屋子正上方设有一香坛,上面用黄色绸布罩着一块牌位,看不到写的什么。面前的案桌上放着香炉,点着几支线香。再旁边是一个铜制颂钵和铜槌,另还有一本书。

    景廷时上前把那书本拿在手里,一边翻动一边跟他们说道:“喻真才情斐然,曲艺一绝,这本诗集就是她出的。”

    “哦,是吗?”荆九夜接了过来,见封皮上用娟秀的小楷写着《薇韵清音》。

    他打开来扫了几页,抬头对景廷时说道:“这女子着实不一般,恐怕临阳城一半的才子都比不过她。”

    景廷时笑道:“那可不,当初她入住甸园,摆出“诗文授教”的牌子,多少王孙公子踏破了门槛的争相求教……”

    荆九夜轻哼一声打断了他:“恐怕不是求教诗文这么简单吧。”

    景廷时不太自然的笑了笑:“喻真的性情是放纵了些,不过她可不是教坊里的那种女子。”

    “是吗,那刚刚我是听错了什么不是?”荆九夜望着景廷时,“小拾,你要怎么玩我管不了,可你好歹也是南齐王室之人,别跟外面那些滥情纵性的人似的。”

    “不是,九夜哥……”景廷时想解释,又被荆九夜抢了话。

    “再说了,我们两个大男人还好,阿软一小姑娘,你带她来这种地方,合适吗?”

    说着,两人回头去看苏软软,却见她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正高高举起,然后又用力往前的砸下去,反复几次。

    “阿软,你这是在干嘛?”景廷时问道。

    苏软软摊开手,是个光溜溜的小铜槌,正是放在铜颂钵边上的那个。

    她把槌子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景廷时道:“挺沉的。如果用这个敲人的话,还是很有份量。”

    景廷时:“……”

    “而且,这个铜槌的形状和章以莲后脑颅骨受损的形状有些相似。”苏软软指着槌子上下两处。

    景廷时吃惊道:“你莫不是怀疑……”

    苏软软笑道:“看到了就自然想到了而已,也不能胡猜,没有证据。”

    荆九夜顺手拿着诗集本子打了一下景廷时的头:“你要是像阿软这般时时对案子上心,也不至于在大理寺待了半年多毫无收获。”

    正说着,里间走出个素衣打扮的女子,看模样也顶多二十来岁。

    面容清秀,粉黛薄施,灰色长绸在挽起的发髻上系了个结,垂下长长的两根飘带,倒是有些不染尘埃的气度。

    她走到跟前,轻缓的垂下薄薄的眼睑,抱手低头行了个道礼:“十王爷好,两位贵客好。在下喻真,久等了。”

    景廷时笑呵呵的挥挥手:“喻姑今日门上有朋友先过来,我们几个先前是去林清观的,完了顺道过来听听你的曲,倒是叨扰了。”

    “十王爷想听曲哪有什么打扰的,随时来就好。至于其他人,我这儿倒是有些规矩的。”喻真起身打量着苏软软和荆九夜,“这二位是十王爷的朋友吧。”

    景廷时介绍道:“阿软姑娘,九夜大人。都不是外人。”

    喻真一一点头打过招呼,又同景廷时道:“十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就之前你弹过的那首,叫什么什么梦。”

    “《三更梦残思吾曲》”

    “对对对,就是这首。”

    “几位稍等,喻真去取琴来。”

    喻真退身进屋,一会儿抱着个琵琶出来了。坐稳后,紧了紧弦,五指划开,叮咚嘈切之声在她指下响起,薄唇轻启,起了个调子。

    听她唱道:

    “世多磨难,奈好事叫人不自由。

    情难自禁,恨似水流,甚无休。

    沈郎易瘦,潘鬓先愁。

    空追想,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悔上层楼,漫惹新愁压旧愁。

    相思字了,密卷书邮,一看一回和泪收。

    一般病染,两处心头。”[注]

    是首思念的曲子。

    喻真的音色轻柔软糯,声声无情声声情,听得人骨酥肠柔。

    荆九夜不禁点点头,赞道:“嗯,确实是好曲,好词。就是单诉了儿女情长,婉约了些。”

    喻真谦虚道:“是早年幼稚的填词之作,见笑了。”

    “这词也是你自己写的?”荆九夜问道。

    喻真点点头。

    “我听小拾说,喻姑是女冠,有此才情,如何在此呢?”

    喻真默了默,答道:“此处清幽,求心安罢了。”

    “求心安?喻姑难道做过什么不心安的事吗?”苏软软敏感的觉察着。

    喻真被她问得愣了愣,随即又轻笑:“阿软姑娘心细如尘,古语云‘本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我居于此,只是想省些耳根清净。”

    说到此,景廷时开了口:“你们这是干什么,说好只听曲的。来来来,让喻真再唱两首。”

    喻真又颔了颔首,重新拨开了琵琶弦。

    苏软软看着喻真熟练的指法,见她低眉信手的轻抹慢捻,又瞧她另一手指尖变幻着在琵琶的品相上轻点跳动,脑子灵光一闪——

    她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了下去,重新安耐着坐了回去。

    说再听两首,还真就两首。

    结束后,苏软软悄悄的扯了扯景廷时的衣袖。

    景廷时会意,又与喻真一番客气,起身便告辞了。

    喻真也没有挽留之语,只欠身跟他们一一作别。

    三人又由小茹送出甸园,待小茹回身闭门之后,景廷时忽得两手相锤,似有遗憾的意思:“唉,忘了问喻真今日是哪位朋友。”

    苏软软想翻个白眼:“小拾,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八卦,这种事儿也是能问的。”之前那声音如此尴尬,他还想问是谁,怎么想的。

    景廷时毫无心理负担:“有什么不能问。喻真只挑她自己看中的人作为入幕之宾,一般人还入不了她的眼。也不知道她选人的标准是什么,你不好奇么?”

    “不好奇。”苏软软停了停,转头看了一眼荆九夜,又道,“我想九夜大人也不会好奇。”

    荆九夜轻轻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问她:“你刚才突然离座,是想到什么了吗?”

    “哦,对,差点儿把这忘了。”苏软软激动的说道,“琵琶,是琵琶。”

    “什么琵琶?”景廷时问道。

    “那女人的骨头,手指骨,”苏软软抬起自己的手掌晃悠着,“那具尸骨左手的手指骨奇长,几根指骨还外翻得厉害。刚刚我看喻真弹琵琶时候,左手按在品相上的手指就是需要外翻着才能够上琴弦。”

    “所以……你联想到那具尸骨的手,可能是因为长年累月弹琵琶而变成那个样子的吗?”荆九夜道。

    “对,”苏软软用力的点了下头,“不然,我实在想不出那手指怎会是那个样子。”

    “走,我们回大理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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