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高亚男没发现身后有一串人。
她出门那会赶上夜禁,非疾病、生育、死丧不可通行,街道上只允许更夫行走, 否则抓住就是鞭笞二十, 轻功能助她轻而易举避开巡街的更夫。
面前巍峨的城墙挡住了她, 失策,洛阳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小县城,凭她的轻功翻不出去。
正要原路返回,肩上忽然多出一只手, 人如大鹏般扶摇直上,没有惊动任何人越过高高的城墙。站稳之后, 不等她推拒,那只手自动离开。
骤然出现在高亚男脑海中的是多年前她偷偷离开华山, 结果被小师妹堵在长亭的画面, 然而她转过身看到了源非朝的脸。
“竟然是你……”回忆与现实跨越时间重叠,高亚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但她毕竟不是小女孩了, 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思绪, 还算冷静地问出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要帮我?”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大错特错,荒谬无稽, 可源非朝的做法更加古怪,平心而论, 高亚男可不会帮胡铁花去追金灵芝。
源非朝笑了笑:“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高亚男愣住。
“但是、但是, ”她一时之间有些结巴, “你之前不是说……”
“那只是一个选择, 你可以选, 也可以不选,多想想你自己的感受,不需要因为过于在乎我而背什么包袱。”
“……”
高亚男至今仍然记得对胡铁花第一次动心。
他们四人结伴调查疑似闹鬼的义庄,正是秋天,寒风呼啸,鬼哭狼嚎,他们打赌看谁先抓到线索,各自从四个方向进入义庄。
那时的高亚男十九岁,只是个混迹江湖两年没有闯出什么名堂的少女,心中怀着对神鬼的敬畏,鬼影纠缠上来的时候,学过的剑法忘得一干二净,双手沁出冷汗,握着短剑一通乱砍乱劈。
危急关头,胡铁花仿若神兵天降,把她紧紧护在身后,鬼影依旧在四面八方出没,仿佛伺机而动的野狼,反观胡铁花谈笑自若,甚至还能开她玩笑。
“华山掌门枯梅师太号称铁仙姑,一生没怕过谁,怎么教出来的小仙姑这样不顶用,老老实实叫我一声胡大哥,这事我不往外传。”
当她真的如此叫了,胡铁花却好像见了鬼似的看她,一下便把她逗笑了。
她想,她喜欢那种被紧紧握住的安全感,她同样想要紧紧握住给她安全感的人,所以她不理解他此刻的所作所为,那很陌生,也让她心生好感,忍不住不去逃避,直视他的眼睛,看看是否言不由衷。
他的眼底星河倒灌,所能看到的东西一时无法用语言描述。但是他所给予的尊重,她永志不忘。
轻功飞了一夜,高亚男决定去买一匹马赶路,千挑万选,看中一匹枣红色的马。
“我的账就算在她身上好了。”
察觉到有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高亚男眉梢动了动,面带不善地抬起头,是谁要让她付钱?哦,小师妹啊,那没事了。
看着牵着一匹黑马过来的小师妹,高亚男无奈地问:“你又何必跟来呢?看你师姐笑话。”
许暮狡黠地笑了:“哪能啊?我也想见见姐夫。”
高亚男点点她的脑袋:“少来,昨个恩蕊都告诉我了,你一提起他,后槽牙都痒痒。”
“糖葫芦吃多了牙疼不行吗?”
这时,旁边传来动静。
楚留香手里拿着五百两面额的银票问源非朝:“你那有零钱吗?”
源非朝摸出价值千金的大珍珠无辜地看过去,楚留香扶额:“你家里是卖珍珠的吗?”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高亚男木然,要不是这俩人轻功高,估计早被洗劫一空了。
“把他们两个丢在这吧。”
“好啊好啊。”
虽说面上是嫌弃,但她心里是暖的,以前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孑然一身,现在有人陪着,她忽然觉得追不追得到也不那么重要了。
慢下来的时候,她提起小师妹与源非朝有血缘的可能性,小师妹没说话,源非朝不置可否,她提议要不要滴血验亲,源非朝才说他不着急,先找到胡铁花再说。
高亚男见源非朝不想要妹妹,小师妹不想要哥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源非朝的轻功几乎可与楚留香持平,但是骑术比不上他一半,跑得慢也就罢了,有一次没控制好缰绳,马直接跑进了岔路,多亏楚留香时刻留意着,去得很及时,没让那匹撒欢的马带他越窜越远,搞得高亚男哭笑不得。
一天一夜过去了,高亚男可以撑得住不睡,但是她必须考虑自己年幼的小师妹是不是可以受这份苦,在她看来没过十七岁生日的师妹和七岁的也差不多,都需要精心呵护。
他们进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雨淅淅沥沥,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关着门,敲开门又被告知厨子病了,没法炒菜,只能给他们吃点拌凉菜大米粥。
楚留香实在看不下去源非朝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说道:“我去外面转转,看能不能买点卤肉回来。”
这镇子的夜禁不像洛阳那么严,源非朝不愿坐享其成,他站起来,被楚留香按着肩膀坐下了,头顶上方传来他含笑的声音:“一看你就没这样奔波过,好好休息,买点卤肉而已,我一个人又不是拿不了。”
源非朝听到门一开一合的声音,知道他走了,来到床边往上一趟,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
半梦半醒间,门再次打开的微弱声音响起,安静覆盖在眼睛下方的睫毛如同被惊动的蝴蝶,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只见白衣姑娘背对着他,把门关上。
“还没有休息么。”源非朝说道。
“你不也没睡,高亚男可是沾着枕头就睡了。”
“你该叫她大师姐。”源非朝纠正道。
白衣姑娘嗤笑一声:“该叫她大师姐的另有其人,瞒住了其他人,以为能瞒住我吗?”
源非朝神色淡淡:“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张与源非朝极度相似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嘲意,她带着微妙的危险感向源非朝走来,两步外站定,“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我错了。”
“哦?”
“那我给你提个醒。”
话说的不客气,尾音微微上挑,勾得人心痒痒的,一双明眸满是戏谑笑意,如同削葱般的玉指一勾,雪白雪白的腰带落地。
宽衣解带的是她,看源非朝笑话的还是她。
薄薄的春衫落地,堆叠在她脚边,一层丝绸里衣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形,源非朝歪着头看了一会,在这件衣服落地之前站起身来。
见状,白衣姑娘带着一抹小孩子得逞的笑容看向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他想要做什么,却见他过来的同时,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青花茶壶。
“你见过美人吗?”他突兀地问。
白衣姑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时间没有接话,源非朝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一个绝世美人绝不该是赤条条站在这里,她应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他俯身凑近白衣姑娘耳边,轻声说了点什么,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都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壶凉透了的茶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这无疑带着羞辱和轻蔑意味的行为,他做完了居然若无其事地拉开点距离端详她,“瞧,这样是不是多了几分韵致?”
门突如其来地开了。
“我给你买了卤兔肉和茶叶蛋,过来吃。”楚留香笑着进门,一抬头看到两张极度相似又极度美丽的脸同时转过来,那种画面的震撼度不可谓不大,他当时便惊了惊。
然后注意到白衣姑娘眼下的处境。他风流之名传遍江湖,但并不擅长解女人的衣服,一般是女人主动宽衣解带,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这种场面,他见过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白衣姑娘脱衣服,源非朝他……他把一壶凉水倒她头上,这场面楚留香是真没见过。
“辛苦了,谢谢你。”源非朝说。
“不妨事,”楚留香暗暗佩服源非朝,“你们这是……”
源非朝平静接话:“我们在讨论一个古老的话题,想要引诱别人,是脱得干干净净的好,还是半湿半透的好,你觉得呢?”
楚留香关上门,把散发着香气的油纸包放在桌上,借着此类动作拖延时间思考这个微妙的问题。
“若是两情相悦,什么手段都是情趣,若不是,”他顿了下,说话眼神都带了劝诫之意,“脱个一干二净也没有用。”
那点劝诫是对许暮的,也是对源非朝的。连茶水都泼人家身上了,可见源非朝对这种行为是多么的看不上。话他说了,看在高亚男的面子上,源非朝就不要再说什么难听的了。
现放着香气浓郁的卤肉,源非朝不得空闲,倒是白衣姑娘回过味来,鬓发湿透,附着在如同凝脂的皮肤上,有种凌乱妩媚的风情。
“话说得冠冕堂皇,我不信你此刻看我无动于衷。”
楚留香摸摸鼻子,他一做这个动作就说明心底没有面上那么平静从容,“他说的两种状况对我来说差距不大。”
白衣姑娘接上他没说出口的话,“因为你来者不拒。”
说罢,她向楚留香走去,眼角眉梢流露出诱人的魅惑,楚留香瞧着,心中叹息,头一次想通她与源非朝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要是源非朝就不会做这种事……白衣姑娘路过桌子的时候,倏地出手掀了油纸包,源非朝出手比她还快,没让一片卤肉落在地上。
白衣姑娘冷笑:“我很好奇,你这样无肉不欢,会不会吃掉在地上的肉。”
源非朝淡淡道:“我不会吃,我会让你吃。”
白衣姑娘几乎被气笑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源非朝反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白衣姑娘扫了一眼楚留香,笑着说道:“因为我是许暮,用这样的脸做这样的事,你难道不觉得丢了颜面吗?”
楚留香安安静静当他的壁画,此时此刻忍不住去看源非朝,不知他会做何回答。
源非朝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丢许暮的颜面,关我源非朝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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