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下起细细小雨来, 撑着淡粉樱花油纸伞的女子款步而来,对着随意坐在车架上的源非朝缓缓一礼,若是王怜花还在, 定能认出这是被楚留香坑了三十万两的樱子姑娘。
“许姑娘被人劫掠,下落不明, 我看袁公子似是并不上心。”
“上心, 怎么不上心?我正愁不知道去哪找人,这不姑娘来了, 姑娘人美心善,定是为我引路来的。”
语气十足十的漫不经心, 话却是动听的,抹平了樱子在薛穿心和楚留香手里接连碰壁的失意,“袁公子真会说笑,许姑娘要是见了, 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源非朝笑了笑:“她不会的。”
端的是冷淡无情的模样, 樱子悠悠叹息, 可怜起那位许姑娘来,没有什么兴趣与他过多攀谈, 直接说出目的:“今夜子时,城外界碑往南三十里忘情酒馆, 有人在那等你。”
“子时?”
“呵呵,袁公子可是担心了?许姑娘是贵客, 没有敢亏待她。”
“我是怕她亏待你们啊。”
“你又说笑了。”
源非朝摇摇头, 一副我一番好意,你却弃如敝履的唏嘘, 樱子觉得古怪, 正要试探, 小路远方响起了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没多久马车便到了眼前,源非朝本来没有多看,只把车赶到路边上不挡道,架不住人家一拉缰绳停下了。
“出了何事?”
“公子,前面横了一辆车。”
“……”
源非朝扫了眼旁边宽敞的过道,你认真的?
丁枫看着车架上那坐姿随意的玄衣少年,面上不掩惊异。
收到信的那一刻,丁枫就知道公子坐不住,这不,连夜就往这边赶了,好在路不算很远,再加上这千里马夜行八百,总算碰上人了。
马车侧面的帘子被一双手拨开,露出少年清隽的面庞,没有神采的双眼从源非朝转向樱子,“两位可需要帮忙?”
樱子微笑,说没有。
少年点点头,‘看’向源非朝,轻声道:“阁下呢?”
源非朝的答案跟樱子没有差别。
他一出声,少年面上露出回忆之色,没有两息,他恍然道:“数日前我与阁下在香帅府上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阁下是否还记得?”
源非朝:“原公子哪里是能轻易令人忘怀的人。”
原随云沉默片刻,温声道:“阁下过誉了,不知你欲往何方?”
“随便走走。”
“是么。”
原随云并不多问,放下帘子,丁枫对源非朝拱了拱手,赶着马车离开。
樱子全程围观,神色复杂。
她虽说是忍者,出身不高,但是常年混迹于名门望族执行任务,自然有她的眼界,这马神骏非凡,车厢精致素雅,赶车人神气内敛,车中公子更是人中龙凤,不亚于楚留香。
他要是掺和进这件事来,对他们是坏处,对源非朝却是一大助力,她方才便想打发走他,没想到源非朝竟然分毫不提许暮被掳走的事,倒叫她看不清这青年在想些什么了。
源非朝扬鞭离开,声音传进樱子耳朵里带了几分笑意,“今日子时,我自去拜访。”
樱子:“……”
他好像在幸灾乐祸?
等樱子办好了差事,回到忘情酒馆,对上那难缠的许姑娘,回过味来,他的确是幸灾乐祸。
说好听些是贵客,扯开那层遮羞布,许暮就是他们手上的人质,要是她听话,好吃好喝,舒舒服服;她要是不听话,麻绳一捆爱咋咋地。
然而许暮,那就不是能用常理推断的人。
吃要吃满月新宰的小牛,喝要喝冬日里存下来的露水泡茶,不给就又闹又叫,吵的人头疼。
麻绳捆不住她,把她捆成团,过一会她还是活蹦乱跳的,给她灌了碗迷|魂汤,心说这会总该安分点了吧,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她又蹦跶起来了,说他们拿假药糊弄谁呢?
关这么个小祖宗,不理她还不行,不然立时要踢开门去外面转转,泥鳅似的,一群好手不敢伤她,却抓不住她,白白累成死狗,始作俑者坐在房顶嗑瓜子看热闹。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泱泱中原传承百年的华山派弟子是这种画风。
是他们东瀛人输了。
王怜花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发现掳他的人竟然是东瀛人,针对的未必是华山派和许暮,真实目的耐人寻味。
他一边咋呼,一边饶有兴致地看这群人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狰狞神色,心中别提有多快意了。
樱子便是在此时回来,并且听说了他一系列壮举,看到了满地的惨状,不得已接过这个烂摊子,安抚她说姑娘心中诸多疑惑愤慨,我都了解,那又能如何呢?外面高手如云,她又出不去,还不如好好等待,还节省些体力。
王怜花冷冷一笑,他会出不去?只不过是……哼。
“等什么?”
“等子时,只要两边谈的拢了,我就恭恭敬敬地送姑娘离开。”
王怜花凉凉地问:“这是你家主人的主意,他竟也肯?”
樱子笑道:“许姑娘在我们手里,肯不肯,当然是我们说了算,许姑娘可不要同原公子生出什么嫌隙来。”
潜台词是请你们一定要生出嫌隙来啊,顺便还踩了源非朝一脚。
王怜花小狐狸成精,哪能听不出来,老大不高兴,从里到外针对樱子一番,最后把她丢出去,活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樱子理了理衣襟,转身离开,脸上微笑,心有余悸。
说实话,她很瞧不上这种自幼养在门派里不经世事的女人,她们能有多少手腕城府?用些话术不就能拿捏得住了吗?
这一趟下来,樱子那点优越感彻底没有了,不仅如此,充分发挥出忍者能屈能伸的精神,之前楚留香不也扔过她一回吗?没什么不一样的。
那位必然早就料到这些了,难怪她找去的时候,如此游刃有余,她的主人对上这两个人,只怕不能如愿。
那边一关门,王怜花怒气冲冲地坐回床上。
投鼠忌器?他倒是不信对他都四两拨千斤的人对付不了这些小鱼小虾,无非是不在乎他的安危罢了,不然被绑架的人换了高亚男,看他还等不等得到子时!
王怜花很想给他添些麻烦,或者说是找回场子。
那人做事滴水不漏,连一句不符合身份的问题都不会答,是以答应送他回华山便不会半路不管他,他不想他路上太顺遂,谁知道却把自己困在这了。
一处不顺,处处不顺。
算了。
王怜花深呼吸几次,压下去无名的火气。
那人根本不可能放任高亚男追着胡铁花出海找史天王的麻烦,明面上送他到华山之后肯定是要追上去的,本来便落在后面,现在平白耽误一天时间,那人都不急,他急什么?
睡一觉,晚上看戏。
源非朝把车赶到荒郊野外,拿出刻刀雕琢他的玉,累了摸出马车里没吃完蜜饯点心垫垫肚子,确定这玉毫无瑕疵之后找了家玉料行亲自上光,哪里不会,有偿请教边上的老师傅。
毕竟是新手,手再巧,不可能不犯错,华贵的玄衣上溅了几滴白色污迹,看着极为显眼,人却是芝兰玉树,不掩清贵,一踏入奏响曼妙七弦琴的忘情酒馆,眼神更是透着淡淡的惬意,不像赎人的,像来享受的。
饶是石田齐彦左卫门赶到这里,见识了奇葩王怜花,也没想到源非朝是这样的人,而且一进来就往王怜花待着的屏风那边瞟了一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一张小案,两只坐垫,源非朝坐了下来,目光在他明显的东瀛服饰上落了落,旋即开门见山地问:“说罢,尊驾绕了一大圈,需要我做什么?”
“杀人。”
“是谁?”
“一位公主,袁公子敢否?”
最初石田齐彦左卫门确实觉得有些棘手,但现在他反应过来了,对方越有能耐,越能帮得上忙,他应该感到高兴。
果然,对面的青年了然一笑:“尊驾不乐见史天王和新月公主的亲事,说说看,为什么?”
石田齐彦左卫门不意外他能猜到是新月公主,坦荡地承认了:“我与他是一点私人恩怨,要是他和中原朝廷化干戈,那我不会再有机会杀死他了。”
“什么私人恩怨,非杀不可。”
这老人的笑容淡了点,“一个女人。”
本属于他的女人,现在归了史天王。
源非朝点到为止,“你找过楚留香,他没有答应,所以你从我身边带走了许暮。”
“袁公子不要误会,我确实找过香帅,可惜香帅视金钱如粪土,不肯接受。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胁迫,图个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请许姑娘来是想看看你的本事。”
“我的本事?”
“可惜出了点意外,不过本来就是多此一举的事,倒省了我丢这个人。”
石田齐彦拍了拍手,衣着娇艳的樱子姑娘捧着不大不小的花梨木箱子过来,亲手打开盖子,金银珠宝映入眼帘。
源非朝心知,他说的意外怕是试探他武功的人被王怜花废了,故而绕过那道程序,直接进入议价环节。
“这箱珠宝最少值一百五十万两。”樱子柔声道。
“是当日给楚留香的那一箱?”源非朝意味不明地问。
“不错。”
“杀了新月公主,来日还会有满月公主,朔月公主,朝廷另封一个就是,不能从源头解决问题。”
石田齐彦眯了眯眼睛:“袁公子有何高见?”
源非朝合上箱子,一字一顿道:“我帮尊驾解决源头。”
合上箱子的声音不大不小,听在石田齐彦的耳朵里却是惊雷一震。
为什么找上楚留香?他武功高强,足智多谋,纵横江湖数十载威名赫赫,能接触得到,有能耐杀了史天王的人,也就是他了。
退而求其次选择源非朝是因为对方与楚留香胡铁花走得很近,胡铁花又是护送新月公主出嫁的人,源非朝有机会杀新月公主。
石田齐彦想,是这年轻人飘了还是史天王拿不动刀了?那营寨中高手何止上百,听说史天王自己就是不世出的高手,而且极为神秘谨慎,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杀史天王,亏他说得出口。
“我若杀他只能靠偷袭,得手之后只怕不好脱身,尊驾可否相助一二?”
这还像句人话,他点头微笑:“在下石田齐彦左卫门,世居东瀛小国,手下有些得力之人派的上用场。”
“看得出来,樱子姑娘很有本事。”
樱子在这个时候被点名颇有些受宠若惊,屏风后面传来那祖宗阴阳怪气的声音,“算起来你们今天刚认识,如何知道她的本事。”
闻言,别说樱子了,就是石田齐彦都是脸色一僵,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小祖宗为什么会那么轻易被掳来,还不是跟源非朝置气。
他们以为这是兄妹之间的气,那长相说不是亲兄妹都没有人信,但听她话里的意思怎么带了点酸了吧唧的气味?
王怜花倚在源非朝身边坐下,看他的眼神那叫一个爱恨纠缠。看着两张如出一辙的脸,联想到他们并非一同长大的身世,石田齐彦和樱子顿时脑补出三十万字有情人终成兄妹小短文。
源非朝扫了他们一眼,似能看穿他们的想法:“对了,那个投奔史天王的妾室叫什么名字?”
石田齐彦的脸登时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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