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各大门派的高手源源不断向兰州赶来, 一个惊人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那个住在楼兰古城,却总是向中原扩张的快活王死了,而他竟然是武林第一大恶人柴玉关。
衡山回雁峰一役的幸存者不多, 二十年过去, 除了过世的, 全部千里迢迢赶来边陲兰州,要亲眼验一验柴玉关的尸体。
其中少不了看热闹的人, 兰州城的客栈人满为患, 这种时候, 城外兴龙山开着的快活林倒闭,转让给富商郑兰州的事,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那些人更不知道, 曾经的江湖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偷盗快活王尸体未果,差点被守株待兔的华真真戳成筛子,在王怜花的斡旋之下,云梦仙子签订了一些列不平等条约, 带走柴玉关的尸体,王怜花找了一具相似的尸身, 易容之后,就是那些高手看到的快活王了。
秋风萧瑟, 拂起王怜花腰间门系着的白布, 他的目光尽头是两天都没有打开的房门。
卸下仇恨,真的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白飞飞半生都活在仇恨里,没有一天哪怕一个时辰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她报仇之后,不知道做什么,前路茫然, 许暮看出这一点,与她定下祭拜完母亲再次相见的约定。
她娘与白飞飞的情况完全不同,她爱,也恨,当人死了,恨好像就远去了。
躺在棺材里的不是背叛她的丈夫,而是她的爱人。
王怜花觉得讽刺。
邪道的人痴情,正道的人薄幸。
他推开门,看到日渐消瘦苍白的母亲,心中刺痛,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母亲,你终日再此枯坐,难道你第七十八个情人会主动找上来吗?”
王云梦钗环卸尽,白衣委地,再让许暮和沈浪看到,绝不敢相信这人是风华绝代的云梦仙子。
她跪坐在蒲团上,闻言,淡淡道:“稀奇,这竟是你说出来的话,你不是一向讨厌他们?”
“以前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丈夫的棺材前,儿子劝母亲多找几个情人。
王云梦抬眸看他,“是谁让你改变的?”
王怜花正要说是朱七七,王云梦挥手打断,“你连母亲都骗?”
细一琢磨,这逆子没少骗她,干脆不听他回答,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王怜花断然否认。
他娘看他一会,叹息一声,把他赶出去,叫他放心,她再待一会,会恢复正常的。
王怜花走出门,深深吸了一口秋风,放下提着的那颗心。
他真怕母亲跟着一起去了。
爹死了,只是借酒浇愁,娘要是没了,他要……
不行,不能想,一想就觉得痛不欲生,还是想想借酒浇愁的部分吧。
那一晚有真有假,他确实感到怅然,但那与母亲离世的假设相比不值一提,假的那部分,当然是为了唬人。
一切如他所愿,他们亲密无间门,只是他没想到,情与火的碰撞下,她能把持住自己,不与他结合,把他弄得乱七八糟,自己心安理得地走了。
恨意瞬间门占领他的理智,他几乎想要杀了她。
神游的思绪回到现在,王怜花闭了闭眼睛。
旁人脑子里想什么,他不愿去猜,别问,问就是生气。
王怜花回到房间门,用小刀在手腕上割个口子,喝了一碗药,躺在床上挣扎半天,床褥都被沾湿,人被汗水洗了一遍,鬓发粘在脸上,那几分少见的柔弱格外动人。
通体雪白的蛊虫不情不愿从手腕上的口子游出来,钻进早早放好的白玉瓶里。
王怜花拿在手中打量片刻,仰着头笑了。
亏得她是这样的性子,这东西没派上用场。
绿洲的大杨柳树葳蕤茂盛,树下站了两个人。
许暮揉揉鼻子,再揉揉鼻子。
楚留香见状,难掩担心:“你不舒服么?”
“可能是有人说我坏话,”鼻子酸酸的,揉揉好多了,许暮重新抬头,“这办喜事,谁要成亲啊?”
楚留香:“你才刚来,如何知道?”
许暮眼神惊异,指了指头顶杨柳树上装饰着的鲜艳红绸,她是刚来,又不是眼瞎。
楚留香心说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却又控制不住眼神飘忽,“事情要从半个月前……”
许暮打断他:“楚兄,你怎么不从夏商周开始说起?”
楚留香一噎,旋即苦笑,从她的态度中窥见端倪:“你猜到了?”
“谁与你寸步不离?谁要成亲,你会在我面前遮遮掩掩,只有一个人。”
楚留香摸摸鼻子:“寸步不离,倒也没有。”
许暮转身欲走,楚留香挡在她面前,“你要做什么?”
看看他这副紧张的模样,许暮挑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杀了新娘?还是杀了新郎?”
楚留香心说那他怎么知道,全天下的人心都比许暮一个人的好猜。
许暮拍拍楚留香的肩膀:“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恶魔。我为胡铁花感到开心,不是反话,是真的开心,新娘真是个菩萨。”
不是菩萨怎么会嫁给胡铁花?图他老,图他两年不洗澡?
“楚兄,现在你可以从头说起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楚留香能怎么办?不还是要给这个埋汰他朋友的人解释眼下的形式。
首先,新娘不是菩萨,她爹是被叛军赶出来的龟兹国王,叛军方面请了刺客要他的命,他必须招揽武林高手保驾护航,他认为联姻是非常稳固的关系,故而嫁女儿给胡铁花。
其次楚留香等人与石观音结下了仇,经过判断,他认定石观音一定潜入进这片绿洲,与龟兹国王保持友好关系,总比他们一行人在沙漠里打转要好,这一波是互相需要。
“小胡他其实想要拒绝,是我和老姬激将他,他才答应下来。”
许暮安静听着,说:“真是个好主意。”
转头对系统吐槽:“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得出来的主意?”
楚留香虽然猜不透她的心,却了解她的某些特质,解释说是那位公主看中了胡铁花,点名要嫁给他。
许暮只有一个问题:“事情结束,胡铁花是留在这当驸马还是带公主回中原?”
楚留香不说话了。
许暮笑着走开:“一夜新郎,我也想当。”
营地里又来了三个人,这事当然瞒不过龟兹王,有一人挥掌拍飞他的金甲武士,他更是高兴,能保护他的武林高手越多越好。
他再次摆了宴席,席上还是那点人,杀手杜环,流浪江湖人王冲,再加上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
“你在那蛄蛹什么?”姬冰雁嫌弃地看他,“不就是高亚男的师妹,至于吗?”
“你不懂!”胡铁花低吼,用羡慕的眼神看没被许暮毒打过的姬冰雁,重复一遍,“你不懂的,她要是想让你不舒服,有无数种办法,别看她面上没怎么样,心里肯定琢磨着怎么折腾我。”
胡铁花紧张兮兮,宛如被判了秋后处斩的死刑犯。
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他都这么怕了,那被他折断手腕的杀手杜环还上去挑衅许暮,阴阳怪气她出门不带面纱,小小女子也能跟他们一样成为王爷的贵宾。
宴无好宴,龟兹王也想看看这一行三人的本事。
许暮刚要起身,肩膀被人按住。
“我去。”面纱后面传来清冷的嗓音。
许暮面带犹疑:“下手轻点。”
不到一刻钟,杜环的另一只手腕断了,骨裂之响听得人牙疼。
蒙面女子面不改色,坐会到许暮身边。
不愧是白飞飞的人,有她的风范。
露了一手,再无人小看,算得上宾主尽欢,只有一件事怪怪的。
当龟兹王问她出自中原何门何派的时候,许暮回答华山派,啪嗒一声,所有人看了过去,原来是王冲的酒杯掉了,看许暮的眼神先是不可置信,转化为不知名的焦急,最后沉入眼底,笑着跟龟兹王告罪。
许暮暗暗记在心里,拒绝楚留香到外面走走的建议,回到帐篷休息。
这几天的作息太折腾人了。
系统开视角看兰州:“知道累了吧?让你在兰州待一段时间门,你偏不,兰州来了好多大人物,华山这一次可出名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万一石观音听到这些事,起了警惕心,麻烦只会多不会少。”事情没传到关外时速战速决是最好的。
午后阳光毒辣,虽说绿洲里比沙漠凉快不少,但没有人愿意在外面待着。
王冲与石驼一前一后来到新扎的帐篷后面,小心绕到前面,等金甲武士巡逻过去,掀起帘子闪身进入。
帐篷内一览无遗,王冲立刻找到他的目标——躺在床上午睡的许暮,他快步上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拔剑刺出一气呵成。
食指和大拇指捏住了剑身,王冲还没有抽出来,许暮逼到他的身前,并没有放手,剑身弯曲成u型,剑尖抵住王冲的脖颈。
她竟然只用一招就制住了他?
他还没有看到她会不会华山剑法!
许暮与他四目相对,将他的震惊看在眼里,扫一眼似乎有所不安的石驼,“你有三句话的时间门,解释你的行为。”
王冲低声而快速地说:“你必须立刻离开沙漠,走得越远越好,石观音知道你在这的话,会害你!”
“还剩两句。”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许暮。
王冲急了,渐渐控制不住音量:“石观音最嫉恨容貌美丽的女子,她若见了这样的女子,会用残忍的手段毁了她的容貌!”
许暮无动于衷:“最后一句。”
王冲被她逼得没有办法:“你真是华山弟子?”
许暮握着他的剑要划他脖子,又瞎又聋又哑的石驼似乎有所感应,几步冲上来,黝黑的大手精准握住许暮手腕,对她摇头。
王冲叹息:“我是柳烟飞。”
许暮惊讶,松开王冲的剑尖,拍了拍石驼的手,后者立刻如碰到脏东西一样抽走了手,许暮没有在意。
这个名字不陌生,华山七剑最小的一个,是她师父的师兄。
王冲只用一招,许暮一招没用,都不能凭借武功确定身份,许暮提议找个僻静地方过两招,正中柳烟飞下怀,一刻钟后,确定身份。
柳烟飞确定是同门,非但不高兴,反而更加紧张更加畏惧,拉着许暮执意让她跟他们走,离开沙漠。
两人掰扯半天,甚至掰扯出来石驼昔年乃是华山七剑之首,却被石观音折磨到如今这个地步,可以想见石观音的狠辣,她会把人曝晒在阳光下,让阳光刺瞎人的眼睛,放鹰叼走眼珠,再把人捆在磨上,像驴一样不眠不休。
许暮沉默良久,握紧君子剑走向石驼。
“你做什么?”
“石观音在哪,大师伯一定知道,我去找她切磋一下剑法。”
柳烟飞:“!!!”
他实在没办法,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听,走又不能丢下她,只得退一步,先回龟兹营地,跟楚留香等人商量一下,大家同进同退。
许暮不反对,一来她想帮着楚留香找找苏蓉蓉等人,二来她不想错过胡铁花的婚礼,她都准备好贺礼了。
幸好她有储物的习惯。
胡铁花全程战战兢兢,身穿华贵喜服,皮笑肉不笑地应付所有人,感觉下一刻许暮就要闹幺蛾子了,她一剑刺过来他不怕,但她要是冒坏水……
帐篷内热火朝天,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震天响,一下压住人声,帐篷内静了静。
胡铁花像是被烧了屁股一般,猛地窜出去,运气不好,被炸开的炮仗皮弹了一下脸。
数道烟花冲上天空,冲到最顶端炸开,璀璨夺目的光倒映在每个人的眼底,渐渐的,帐篷里的人都走出来看烟花,每个人都很开心。
只有胡铁花不开心。
他看到许暮背对火树银花,手中端着酒杯,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接下来这位性单恋绝症晚期的男人就听到了对他而言仿佛凌迟的话语。
“新婚快乐,从今日开始你就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了,你有了爱你的妻子,有了不可割断的牵绊,要学着承担责任成为真正的大丈夫。”
她每说一句,胡铁花的脸白一分。
“恭喜你,在三十岁这年成了有妇之夫,来,我们干了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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