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生乱的时候, 许暮见情况不对,抓紧时间找到染香,让她去厨房的地窖里躲一躲, 等到了黄昏, 预计混乱迟早要从缀翠轩扩散到快活林, 通知其他姑娘也找地方躲起来。
顺便拍晕了想要投机的李登龙。
一切安定下来,春娇偷偷打开地窖的隔板, 大着胆子往外看, 见许暮搀扶着紫衣姑娘路过, 她一路小跑过去,许暮告诉她没事了,可以叫大家出来。
春娇赶忙跑回去张罗, 在地窖里憋了几个时辰,闷都要闷死了。
许暮扶华真真回房到床上坐下,她之前住的,很熟门熟路。
她倒杯水过去, 看华真真仍是一副恹恹的模样,问:“还是头晕吗?”
“嗯, ”华真真声音软软的,“看太多了。”
“先休息吧。”
“那你呢?”华真真仰头看她。
“我有点扫尾的事要做, 明早再睡。”
许暮走出房间, 看到春娇畏畏缩缩的身影。
她失笑。
这个女子很会趋利避害,不错,没了快活林应该也能活得很好。
“你过来。”
春娇小心地靠近。
“有两件事需要你做, 第一,缀翠轩来了多少人就去订多少口棺材,尸体在你们经常去泉水的山洞里, 雇佣点人把他们埋了。”
春娇不自觉发抖起来,头都要埋进胸口里去。
“第二,把这地方解散,盖房子的木头都拆了,珠宝瓷器什么都卖了,给大家分一分,去过别的生活。”
被踢翻了饭碗的春娇猛地抬头,“那我该怎么办?”
“你能分到一份,但是以后想躺在快活林上赚钱,那是不可能的。”
春娇顾不得害怕,又说:“是王夫人派我们……”
“有人跟她说,她会同意,”许暮心知不能解放全大明的青楼,心情不好,话语自然冷了些,“你再说下去,就去给自己也订一张棺材。”
到底是命更重要,春娇一边去找人做第一件事,一边去求沈浪,结果沈浪对她比许暮还无情。
再不甘心,也只能先偃旗息鼓,说不定王夫人还用得上他们。
许暮的那股困劲过去,饿劲上来了,去厨房找点吃的,碰到了好些人做完饭,许暮没吃,她们躲在地窖里不敢冒头,也没吃。
见她过来,一扫之前不顺眼的态度,分给她好多酒菜。
许暮抱着她摆满菜肴的小案,跑到之前暗中观察的山崖上。
想想看,吃着小姐姐做的菜,喝着正宗的兰州金徽酒,面前一轮太阳冉冉升起,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正幻想着,见她的山头被人占了。
今夜无月,星星倒是不少,许暮提着灯笼,走近一看,是抱着酒坛子仰头痛饮的王怜花。
亲爹死了,人家心情不好很正常。
她可以带着心爱的小桌子另找地方。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身后传来含着三分醉意的声音。
许暮半转过身,“难道不是你不想见我。”
“呵呵,”他笑了笑,笑声听着很冷,“你竟然也会在乎我的想法?”
阴阳怪气是吧?那就别怪我到你面前膈应你了。
桌子、坐席、凭几放好,灯笼放到一边,人懒洋洋往凭几上一靠。
啊,爽。
王怜花睁大朦胧的眸子,眨眨眼睛,“你哪来这么一桌子菜?”
许暮把厨房的事说了说。
王怜花半阖上眼睛:“你的女人缘倒是好,连白飞飞都喜欢你。”
许暮:“我要是白飞飞,也不想搭理处处阻拦我的臭弟弟。”
“那是我憧憬了二十年的父亲。”王怜花说。
“那是她恨了二十年的人,”许暮掀起眸子,“她娘恨她,她恨身体里另一个人的血,你猜她恨不恨你?”
他灌了一大口酒,一半流入愁肠,一半沾湿衣裳,声音没有更醉,反而更清醒了,“上天注定,我这一生没有亲情缘分吗?”
他娘爱他又不完全爱,他爹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懒得搭理他。
“是前半生没有,你可以展望一下后半生。”
“如何展望?”
“譬如说有仙女下凡,大发善心看中了你,愿意与你组成家庭……”许暮脑袋一偏,躲过砸来的空酒坛,继续说,“给你生一个女儿或者儿子,等他们稍微长大一点,围在你的膝边,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你,缠着你讲你年轻时的故事。”
面前扑过来一个红影,衣领被紧紧揪住,“起来!”
酒气拂到鼻间,许暮侧过脸,“不要这么激动,你想想,除非仙女下凡,否则哪有正常女人愿意嫁给你,再说后面不是有个温馨的结局吗?”
“什么温馨的结局?我们鱼死网破!”
许暮幽幽转过脸,直视他,从容道:“你想好了,鱼会死,网绝不会破。”
王怜花怔怔地看着她,一头扎在她肩窝上,“你怎么这么坏?”
好似怕她推开,手臂缠得很紧,许暮没有推,仰着头看天,向他传授咸鱼的秘诀:“你知道沙漠里经常出现的流沙吗?人只要踩中,就会迅速陷进去,越是挣脱下陷得越深。”
王怜花:“你想说,我越强求,越得不到?”
许暮:“我是说你松开一点,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王怜花:“……”
许暮继续说:“指着别人救行不通,人没出来,身体会先被两边拉扯的力量撕开。”
“我知道你曾经向王夫人求救,她爱你,却给不了你世间大多数母亲那样的爱,你寄希望于柴玉关,但你潜意识里知道他靠不住,你的母亲足够爱他了,下场是什么?再说白飞飞,你若是想让她八分爱你,必须先付出二十分爱她,鉴于你的目的是获得亲人之爱,这条路道阻且长,我不推荐。”
这对于白飞飞也是负担,她或许愿意见自己,但是应该不想再见跟快活王有关的人了。
“你想我怎么做?”
“舒展四肢,放松身体,这是唯一的自救方法。”
王怜花双手握住许暮的手臂,勉强借她支撑起身体,看她的眼神又爱又恨,想报复又舍不得。
她前脚害死他爹,后脚对他说这样的心里话,好像每一个字都在为他着想。
白飞飞一向决绝,他却是个拎不清的人。
如果他拎得清,就不会被母亲抚养长大,对抛妻弃子的父亲怀有憧憬。
如果他拎得清,就不会明知他父亲的死有她一份,还念念不忘。
他闭了闭眼睛,恢复点力气,从她身上爬起来,在许暮低头整理衣服的时候,余光扫到伸到面前的酒坛子。
行吧,她原本就想喝点酒的,不过要先吃菜,不然对胃不好。
许暮给他夹个鸡腿,他不客气地递给她一坛酒,他吨吨吨干了;许暮给他抓一把花生,他反手又是一坛酒送过来,他吨吨吨干了。
第一次,许暮看他可怜,跟了,这第二次……
“王怜花,想灌醉我?”
王怜花耳朵一麻,欺身上去,想要压倒星河,却被星河压倒,渐渐的,眼眸上覆盖一层淡淡的水汽,薄唇里溢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灯笼不知道被哪阵好心的风吹灭,响起在黑暗里的声响被黑暗所掩埋,唯有静默的树木枝叶听过那些或缠绵或无情的声音。
“呜……”
“为什么要哭呢?”
不知过了多久,群山镀上一层亮眼的金边,太阳虽然没有升起,散落的光辉却照亮了山崖上直起身体的人影。
躺着的那个人伸出手臂想要抱她,他想要一个拥抱,想要一句安抚,什么都行。
什么都没有。
站起来的那个人简单理理衣服,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剩下的人躺在绯衣上,眼眸力水盈盈的,玉一般的胸膛上汗水未干,滚落到身下的绯衣上,他浑然未觉,仰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天亮了,不可以放纵下去。我先走了,你快点吧。”
她眼神清醒,表情自然。
带好自己的东西向光的方向离开。
许暮找了个空房间,边向屏风走去边解开衣带,旧衣服随便扔进仓库,拿了身一模一样的新衣服换上。
“比上次快得很多啊。”系统重新上线的第一句话就是阴阳怪气。
“因为我没跟他做啊。”
只是在边缘大鹏展翅了一会。
系统卡顿了:“那、那他没事吧?”
“放心啦,不会憋坏的。”
系统掀桌,“谁说那个了?是心理阴影啊!”
他要是对这种事产生阴影,那真是女孩子们的幸事,她系上腰带,嘴上敷衍道:“你放心,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系统:“他估计会骂你人渣。”
“多大点事,谁年轻的时候没碰到过人渣呢?”
清理完了尾巴,许暮去找华真真,她正在吃早饭,两人商量了一下,华真真留下应付对柴玉关爱恨交织的王夫人,许暮出关找李琦,也就是石观音的踪迹。
“我有这个,”许暮拿出幽灵宫主的令牌晃了晃,“有她们引路,你放心吧。”
“我待会去原随云那边,告诉他柴玉关授首的事,如果那些高手已经启程了,别让他们白来,看看这恶贼的尸体,白飞飞带走了心,剩下的他们随便分。”
一想到要来好多人,华真真的神色略有为难,想要跟她换换。
许暮不放心她出远门,还想去快活城零元购,便安慰她:“有沈浪和原随云呢,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那么多人的。”
华真真点头,她性格外柔内刚,决定硬着头皮上。
跟华真真商量好,其他人就简单了,简单跟沈浪三人告个别,没了快活王,他们更加潇洒自在,染香有难处的话可以去找华真真,再吓唬春娇两句,让她别弄出点幺蛾子来,华真真可不是她,快活王就是她杀的。
春娇小鸡啄米式点头。
上午补觉,下午出发,不到黄昏,来到沙漠前的最后一站,与幽灵宫的驼队会和。
两个漂亮的白衣姑娘,五匹骆驼,以及没有数的水壶和干粮。
有白飞飞的令牌,她们听许暮的话,路上许暮说了句“幽灵宫是看脸选的弟子吗”,她们对许暮展露笑容,吹白飞飞和许暮才是真正的美人。
一路上说说笑笑,商业互吹,路途漫长却并不寂寞,白天在石城里窝着,晚上出门赶路,正午时分抵达一片绿洲,外围有金甲武士巡逻,看上去早就被人占了。
她们上前交涉,对方非但不许她们进入绿洲,连在绿洲外围扎帐篷都不行,说罢便挥着长矛连连驱赶,幽灵宫女弟子暴脾气上来,抬手一掌,送他离开三米之外。
场面乱起来,她一个人打遍全场无敌手,营地里走出一道蓝影,听到喧闹声,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却先看到了站在一边的人。
“许暮!”
许暮转移视线,看到一袭月白的楚留香,眼睛一转,留意到他的表情,笑意浮了上来,“他乡遇故知,楚兄不像是惊喜,好像被我吓到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再摸摸鼻子。
沙漠里暗潮涌动,他跟姬冰雁说过,小胡好不容易成一次亲,他们绝对不会让婚礼出任何意外。
言犹在耳,高亚男的师妹却来了。
太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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