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内的幽静别院。
塌上,女子闭目盘膝,身周隐隐有火光盘旋;院中僧人将炉子上熬好的药壶取下,将药倒进干净的陶碗中,全程面不改色,动作娴熟,仿佛做了无数遍。
系统看到这一幕,感叹武功高就是硬气,这是什么无情铁手,直接碰滚开的壶。
药碗中热气腾腾,僧人再次拿起蒲扇,一下一下将药汁扇凉。
小半个时辰后,许暮眉心微动,睁开疲惫的双眼,问系统,她现在健康值是多少。
“20了,以每秒001的速度往下掉。”系统回答。
没办法,谁叫她叠了二十六层虚弱debuff。
寻常人叠三层就卧床不起,叠五层基本就华佗三连,她竟然叠了二十六层还活着,真该感谢底子好。
脱离调息状态,许暮顿觉头晕眼花,重重摔在塌上,系统只好记着这一笔,等她养好身体再算账。
昨天怎么回事?打上瘾了是吧?它一个劲说健康值掉到10,掉到8,不要打了,急得要格式化了,她就是听不到。
多亏大师把她拦住。
系统现在看大师哪哪都顺眼,连年龄都不在意了,左右这个世界的武林高手各个驻颜有术,脸好看不就行了吗?
了空端着药进屋,视线一扫,快步过去,放下药碗,将许暮歪七扭八的身体放平,展开内侧叠好的被子。
“不用了……”她胡乱摆手,“热死了。”
了空从善如流,拿起药碗,轻声道:“施主,把药喝了再睡。”
要是许暮还清醒,肯定立刻坐起来一饮而尽,这方子是她自己开的,最是对症,喝上七天就能摘掉一层虚弱debuff。
然而此时此刻,她意识模糊,一切声音都很遥远,只有耳鸣声没有停过。
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某样坚硬的东西启开唇瓣,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抬手甩了出去。
叮当一声。
勺子摔在地上,半碗药洒在了空身上。
他正四处找帕子,没来得及躲开,药洒了,轻叹一声,似有些自责,淡金的日光衬得深邃的眼神无限柔和。
她防备心很强,重伤昏厥也记着任何东西都不能入口。
这怎么办?
系统心急如焚,想在她脑子里搞出点动静让她清醒清醒,见了空用帕子擦干净阿枳的唇角脖颈,小心将她扶起来,除去鞋子,盘膝坐在她身后,手掌对准她的后心。
佛门真气涌入的瞬间,许暮的身体微微一震,了空双目微阖,真气缓慢在她经脉中游走,修补火焰肆虐带来的伤害,如细雨,如山泉,润物细无声。
许暮的神色逐渐柔和平静。
见她不排斥,涌进去的真气不断增加,潺潺溪水汇聚成浩瀚大海,没了和风细雨,汹涌澎湃,冲击经脉堵塞之处。
很痛,然而这毒瘤每松动一分,经脉便顺畅一分,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舒适之感。
许暮紧缩眉关,额头遍布汗珠,紧咬牙关,依旧有细弱的呻|吟溢出来。
日光西斜,室内昏暗。
亏得了空是宗师,不然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他深知成败在此一举,决不能停下,不断往她身体里输入真气,这悲天悯人的圣僧下手毫不留情,如疾风,如暴雨。
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打通了那处堵塞,两人齐齐一震,佛家真气的平和遇上烈焰无相的霸道,前者无意冒犯,面对着她慢慢后退,后者存有感激之意,冲上去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用灼热的力量反哺于他。
了空身体颤了颤,手一缩,微微睁开眼睛,没等他冷静下来,下意识抬手接住软软倒下来的躯体。
她微湿的长发散在他臂弯上,凌乱纠缠。
了空有些出神,醒过神来,轻轻叹息,下了床,扶着她好好躺下。
经脉通畅,她的身上便没有那么烫了。
可以睡个好觉。
他站直身体,举步向前时身体一晃,缓了缓,去点了蜡烛,请送饭来的侍女给许暮清理一番,侍女眼珠一转,吩咐人给了空拿来新的僧衣换上。
了空打完水,泡上僧衣,新的就来了。
他淡然接受,道谢之后,到隔壁厢房换上,回到许暮的房间,那很宽敞,卧室和书房是一起的,有那么一丝偷懒的味道,看完书就能直接去睡觉。
了空随便拿一本,就着烛火看起来。
侍女见状,欲言又止,直到离开也没有多说什么,放任了空在此守夜。
一夜无眠。
因为常年练剑养出来的习惯,许暮很早就醒了,身体无力,精神很清醒。
她记得前天一番大战,昨天中午排除万难参加大会,实际上就是走个过场,回来之后健康值开始跳水,吃药丸加调息无果,她晕了过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
系统带她回忆了一遍。
没回忆到一半,察觉她气息改变的了空看了过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没一会,侍女敲门,问要不要摆朝食。
不问还好,一问许暮立刻饿了,感觉能吃下一头牛,叫她多拿点过来。
侍女走了,室内一片寂静。
脑子里的系统叨叨个不停,随着它的讲述,许暮眼神渐深,一仰头喝完了空倒来的温水,杯子放到一边,她注视了空,说道:“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转得这么快。”
了空淡然道:“世间万事,因果循环,施主不必挂怀。”
“上次是大师帮了我,我才照顾大师,”许暮说,“这次呢?我没有做什么值得大师这般对我的事。”
整晚守夜就罢了,还耗费真气为她疏通经脉。
“那就当,是我种下了善因。”
了空拿走许暮的杯子,起身又倒了一杯,淅沥水声之中,他听到许暮冷静的声音:“冒昧问一句,大师想要怎样的结果?”
他转过身来,眼神无波无澜。
“贫僧并无所求。”
几句话的功夫,侍女带着一大桌子的菜回来,他们的对话只得中断,饭桌上默默无言,侍女给了空专门准备了素菜,其实没有必要。
梁武帝带头吃素距离现在大概六七十年?僧人食素没有宋明时候那么普遍,想到她照顾了空,看他吃肉时惊讶的心情,忍不住笑了笑。
了空为之侧目,却没开口。
饭桌撤下去,许暮就着水吃了一颗药,叫住要出去的了空,进一步解释:“我想大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到的。”
这像是给予一个承诺。
然而了空还是摇头,迈步出门,亲自去熬药了。
系统:“阿枳,你是不是知道了?”
许暮准备打坐:“我该知道什么?”
系统暴躁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是啊,我猜到了。”
她略一晃神,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前日殿内,她让四大圣僧看她,问是否看懂她,是否看懂了佛性,这四人加上碧秀心都没有移开目光,唯有了空闭上了眼睛。
仍记得初见那日,她在佛前取下帷帽,有那修行不到家的僧侣发出不合时宜的惊叹,而了空看她的眼神与看旁人的并无不同。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
很多事都让她怀疑,这件事使她确定。
他就是动心了,动到了什么地步却是不知。
系统将那天她晕过去之后,了空对祝玉妍说的话复述一遍,许暮听了久久无言。
……啧,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磕磕绊绊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她停了下来,忍受着全身的疼痛,揉揉眉头。
全身经脉原有二十六处堵塞,了空帮忙之后是二十五处,不疏通经脉,她一运行内功就会疼,重则有经脉尽废的危险。
温养经脉非一日之功,身体受到的损伤不可逆转,最少要修养个小半年。
许暮并无不满。
以四大圣僧和石之轩为敌,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了空熬药的时候被侍女拉到许暮门口,这时节正是隆冬,天气湿冷,而站在许暮的房间门口就能感到一股暖意。
侍女生怕圣君出什么事,祝宗主又不在,惊慌失措下,只能求助于他。
了空推开门看了一眼,许暮面色红润,神情平和。
放下心,合上门,对侍女说许暮没事,只是在疗伤。
等她暂时停下来,了空的药也放凉了,许暮接过来,想起被她甩开的那碗药,看他的目光愈加柔和,“多谢大师。”
既然他不说,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也许他会自己看破,然后放下。
以他的慧根,这一天不会太远。
许暮喝了药就打算睡了,见了空不走,给她守夜,她一想,以石之轩的卑鄙程度,很有可能将她重伤的事透露给她的仇家。
她好的时候,那些人恭恭敬敬口称圣君,她受了伤,他们就会变成一拥而上的狼。
了空留下也好。
只是她没想到连续两天夜里都有杀手上门。
算上照顾她的一晚,了空有三天没合眼了。
宅院里的人武功经她指点,短时间突飞猛进,没有死,却伤了不少人。
这样下去不行。
了空提出带她到寺院养伤,不会有人想到她藏身于佛寺。
净念禅宗的主持要把魔门圣君藏在佛寺里。
许暮眼神古怪:“大师你是认真的?”
“贫僧从不妄语。”
“看不出来,大师你很叛逆啊。”
了空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继续道:“云鹤寺的主持是一位得道高僧,秀心师侄询问时,主持欣然应允。”
许暮战术后仰:“你们两个都很叛逆。”
“施主拜过佛,即是有缘人,为何不能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暮也觉得这是个好去处。
下了决定的当天,了空抱许暮到郊外云鹤寺,许暮待在偏院的禅房里,事先说好了,她不会给僧人添麻烦,他们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她尝试疏通经脉,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她在华山之巅练了十年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勉强往前推了百分之十的进度条,许暮睁眼苦笑,这可比练剑难多了。
系统:“后悔了吧你?”
许暮:“确实有点。”
我要是大宗师,杀个石之轩还会如此废力吗?
系统:“……”
她一抹额头,下榻穿鞋,打算到院中的小厨房熬药,有种奇妙的熟悉感,仿佛回到华山的那段日子。
拉开向内开的木门,一抬头,僧人乘着月色,缓步而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热气不曾湮没俊秀的面容。
是了空。
之前许暮只是身上痛,现在连头都痛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师你不会想要留下,给我煎药吧?”
了空若无其事地上前:“昔日贫僧中毒,是施主亲自煎药,如今施主受伤,正是贫僧回报一二的时候。”
情况不一样,当时那毒发作得猛烈,了空命在旦夕,她必须用烈焰无相缩短煎药的时间,熬煮出那百年千年药材的药性,吊着他的命。
她没有生命危险,用的也是寻常药材,自己动手没有问题。
所以大师你别这么叛逆。
许暮心中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随便吃了碗粥,喝了药,药中安神的成分弄得她昏昏欲睡,受了伤之后,身体不比往常,需要多休息,她撑着精神与了空道晚安。
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了空端详她片刻,说道:“不如贫僧帮施主梳理经脉。”
许暮一愣,下意识道:“可是天色已晚……”
“施主可以先睡,贫僧来即可。”
“……”:,,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