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叫得撕心裂肺。
旁人觉得吵, 寇仲和徐子陵却觉得刚刚好,蝉声这么大,他们爬墙说话的声音就被掩盖了。
“陵少, 你是不是吃独食了?怎么那么重?”
“一世人两兄弟, 我什么时候偷吃过?”他双手艰难地扒住墙头, “这墙一年比一年高, 真难爬。”
“那老乔头收来的束脩是不是都用来修墙了,哎呦!”
巷子里,一个少年站在另一个少年的肩膀上,上面那个双脚一蹬, 牢牢扒在墙头, 被蹬的人就惨了, 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久久没动, 眼冒金星。
“你这招兔子蹬鹰用出了十成十的火候, 我仲少不如你。”
“咦?”
“咦什么咦?”寇仲一个鲤鱼打挺, 伸手握住徐子陵的小腿, 将他往上推推, “陵少你可要好好听课, 将来当了大官来罩着我。”
“往常是辰时开讲吧?”
寇仲没听清,徐子陵干脆手一松, 掉了下来,摔得脚发麻, 不等寇仲发问,告诉他里面没有讲课,那些穿着一模一样的学生们正拿着大扫帚和抹布四处清理。
既然没有开始讲课,那两个小子也不着急了, 跑到一户人家摆干草的地方,从下面翻出来一辆破旧的板车,推着板车回到刚才的地方,踩着板车最高的轱辘,艰难地扒住墙头。
两双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见有人在扫落叶,有人拿着抹布擦走廊,擦得闪闪发亮,还要再擦两回。
“我的乖乖,指定是大掌柜要来视察了。”寇仲言辞凿凿地说,他见过醉仙楼也搞过这个排场,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他们东家要来,跟这一模一样。
“思危书院的大掌柜?岂不是比老乔头还要大?我们可以找他……”
“得了吧,”寇仲打断徐子陵,撇了撇嘴,“说不定是比老乔头还要假的人,说是招收天下孤儿无偿读书,结果呢?”
徐子陵一想也是,歇了这心思。
他们在扬州相依为命,长到这个年纪,就没见过半个好人。
啊,也有,那老冯家卖包子的贞嫂,每次都给他们赊包子吃,可惜好人没好报,贞嫂家里欠钱,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卖给老冯做妾。
思危书院每逢单日就有早课,为了‘听课’,他们连包子都没去吃,现在肚子饿得够呛。
不过谁都没有走。
都想看看这比老乔头还要大的人。
别看他们对书院埋汰了一番,实际上两人很羡慕里面的上上下下。
前年冬天,思危书院的学子跟竹花帮的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官差介入其中才各自收手,却谁都不敢抓。
这竹花帮虽说不算是扬州的地头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势力,人人都以为小书院惹上他们没有好果子吃,谁知道不出半个时辰,竹花帮的帮主亲自带着礼物和闯了祸的帮众上门赔罪。
他们记得清清楚楚,那倒霉鬼先是被思危书院的人打了一顿,好像又被那帮主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血,从竹花帮门口一直滴到思危书院。
一副生怕思危书院追责的熊样,比惹上了扬州第一高手石龙还噤若寒蝉。
从那天开始,寇仲和徐子陵就知道思危书院不简单,经过将近两年的偷看,他们发现书院里不仅教念书,还教武功,那一招一式练出来比扬州最大的武馆师傅教的还要好。
他们想拜师,可是老乔头不许,双方单方面结下了仇很。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都要睡着了,寇仲手一松,差点跌下去,整个人都清醒了,先是望了望下面,眼睛瞪圆,不移开视线,胳膊肘捅捅徐子陵。
“快快,陵少快看!”
徐子陵迷迷瞪瞪地睁眼,神色无限趋近于寇仲。
他们看到瘦长无须的老乔头,穿着最难染的绛紫色,一改往日的装模作样,站在那点头哈腰。
他恭维的对象一袭赤红,裙角白鹤振翅欲飞,背对他们,看不到脸,寇仲眼睛放光:“一定是比香满楼的小玉还要漂亮的大美人!”
“没听过的名字,老实交代,你又跑香满楼偷看姑娘洗脚了?”
“嘘——”
玩笑两句,两人凝神屏息,盯着正下方,眼睛眨也不眨,汗水流进眼睛里,低着头往衣服上一蹭,心中烦躁不已,恨蝉声太响,什么都听不到。
“欺男霸女,打得好,”许暮说,“除了这事,还有别的要说吗?”
乔斌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没有了,在下一直遵照圣君的命令当着咱们扬州思危书院的院长,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其实很多台词都是下面的人说出来能服众,但是下面的人比他还要紧张,关键时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他上。
许暮微微转身,抬手一指:“那边墙上的两个小孩是怎么回事?迟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就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
不好,被发现了!
之前北边学堂的白老夫子发现有人偷听,直接让人将他们按在长凳上,打了二十藤条!
来不及多想,直接松手,落在地上的瞬间被思危书院的人围起来,倒是没对他们怎么样,为首的甚至很客气,说山长请他们进去。
用的是请诶。
那就给个面子。
两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进了门,阵阵凉爽的风迎面而来,夹杂草木清香,吹得人神清气爽。
乔斌暗叫完了,是这两个小崽子,圣君来得突然,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她都到了,他根本来不及去清理。
许暮走到他们面前,问:“你们两个多大了?”
“十四。”
“十二!”
徐子陵和寇仲一同开口,给出不同的答案,寇仲暗说陵少老实,思危书院的招收标准是十到十六,把年龄往小了说还有进去读书的希望。
他边想,嘴上笑嘻嘻地说:“我们长得高,对外就说十四岁,其实才十二岁。”
许暮扭头,走向几乎要瑟瑟发抖的乔斌,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说过招收适龄的孩子进来读书,交得起束脩就每年两株钱意思意思,交不起就不交,我的话,你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我人不在扬州,没人管你了是吧?”
乔斌直接给跪了,头匍匐在地上,“圣君您老人家的话,我怎么敢懈怠,就算您不在,平兄出任扬州总管,他是您的弟子,属下无论如何不敢乱来,这真的是有原因的。”
不是山长吗?怎么变成圣君了?寇仲不懂,但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
接下来,乔斌就将他们的底抖干净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寇仲,一个是徐子陵,他们在扬州小混混言宽手下,整日小偷小摸,胡作非为,他们进了书院只会带坏书院的风气啊。”
许暮看向两人:“有这回事?”
寇仲想争辩,一想这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没有掩饰的必要。
他们确实偷东西,看姑娘洗脚,干了很多不好的事。
可是他们不能不干,如果不能每天交给言老大钱的话,就会挨打,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许暮见他们不说话,摇了摇头:“你们中间有人不老实,我给你们十息时间,站出来,我从宽处置,否则,我必不饶他。”
没有多吓人的气势,口吻也并不严厉,却把两个少年吓了一跳,心中忐忑,害怕倒霉,不想三息之后,老乔头碰碰磕起头来,不住忏悔。
寇仲惊讶不已,衙门审案也没有这个效率,三两句话就招了。
“你的事待会再算账,退下等我。”许暮挥了挥手。
老乔头腿直打颤,低垂着头,踉踉跄跄地走了,身后跟着几个人看着他。
许暮吩咐其他人各自干他们的事,人散了,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乔斌以后不会在这出现,你们要不要来听讲?一般十六毕业,考虑到你们的情况,给你们读到十八岁。”
寇仲得寸进尺:“难道不应该留我们到二十吗?”
话音刚落,头上落下一记不轻不重的脑瓜儿崩。
“到了十八岁就给我出去找个活干,饿不死你们的。”
“不,我们要读书,将来做大官。”徐子陵说道。
许暮挑了挑眉,“这个,就有点难了。”
寇仲捂着根本不痛的额头,发了半天呆,这一句话瞬间让他清醒,追上转身离开的许暮:“你别看我这样,陵少可聪明了,听了几节课,书背得比你们正经学生还溜。”
徐子陵紧张地看向许暮。
许暮解释道:“不是你们的问题,是现在的选官制度,科举与之前的九品中正不同,分进士、秀才、明经三科,以成绩定输赢。”
他们脸上刚露出喜色,许暮那句但是就来了。
“但是这考试不是人人都可以考的,考生由五品及以上的京官、地方总管和刺史举荐,每年三到五个名额,得到举荐的人才可以去考试。”
寇仲失落了一瞬间,立刻抓住重点,语速极快地说:“老乔头说扬州总管是你的弟子?”
你活动活动,运作运作,名额不就到手了?
许暮笑着看他一眼:“这些名额根本不够那些世家大族分,这扬州地界上,我思危书院只得一个名额,要给最优秀的学生,考进士科的优先,这进士科不仅要考秀才科和明经科的东西,还要精通诗词歌赋,是最难的。”
寇仲大力拍徐子陵,给许暮画大饼:“陵少一定行!”
徐子陵被拍得龇牙咧嘴,为了配合兄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许暮。
许暮失笑,招呼个人过来。
“有说大话的功夫,先去客舍里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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