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倾洒在山崖边的云雾上,随山岚翻滚盘旋。
石之轩满不在乎,移开目光,望着那片滚动的金色,嗤笑一声:“圣君变脸真快。”
“比不过邪王翻脸快。”许暮不客气地怼回去。
“这些话你想说许久了吧?难为你忍了这么久。”
“难得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自己的感情一塌糊涂的人,哪里来的资格嘲笑我?”
她看出来之前他微妙的轻视了。
石之轩微哂,不将这放在心上。
两人不知何时都站了起来,大风忽起,席子和凭几被卷进山崖之下,谁都没空去在意。
到了此时此刻,石之轩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圣君千方百计探出了石某的症结,石某却不以为然。”
许暮歪了歪头,“哦?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听听。”
石之轩负手,衣带当风,翩然若仙人。
“我自懂事以来,便深感孤独,与人多人少无关,当你看透世情,便会变成一个旁观者,所谓得失爱恨,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我曾经寄希望于宗教,待了几年,愈发觉得那只是蠢货的自我安慰,到最终,我还是一个人独立世间。”
说到这,石之轩转过身看许暮。
“这种感觉,圣君能懂吗?”
“能啊,”许暮道,“我最近旁观学堂的夫子教书,那里有不少小孩子,学了一点知识,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看不起别人,可怜别人。”
石之轩神色冷淡:“如你所说,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圣君就不能放下这种无用的奚落吗?”
“我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没有那么多功夫奚落你,”越想越觉得可笑,许暮抬手按住额头揉了揉,放下手,直视石之轩愈加冰冷的眼眸,“有一句说过很多次的话是什么来着?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石之轩冷冷一笑,傲然转身,朗声道:“难道我没有本钱傲慢?且不说我,你自己又如何?”
“我当然也傲慢,看到你这种人,我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就很难控制。”
她随手活动手腕,幽兰剑仿佛有了生命,在她手心灵活打转。
“就算你满腹经纶,境界已至大宗师,我还是看不起你,你说怪不怪,我看不起石之轩,却很尊敬背朝黄土的农人,也很尊敬教书先生,一个平民百姓,他大字不识一个,说话都说不清楚,更不懂什么乐器武功,我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石之轩,你就没有反思过吗?”
石之轩没有。
他只当许暮在辱他,他的眼睛里满是风雨将至的骇人平静:“看来圣君是不愿意告诉石某佛、道、魔门武功共存的诀窍了?”
许暮手一摊,“不是我不教,是你学不会。”
放下可悲的傲慢,接受佛门的思想,也接受补天阁的思想,做得到吗?石之轩做不到的,他只认为自己那一套是对的,偏偏武功又杂糅了那两家的思想,长此以往,能不分裂吗?
话到此处,多说无益。
对掌掀起的强风吹散若有若无的山岚,日光没有阻碍,直接照射在隐隐崩塌的山崖上。
许暮并未出剑,以掌相迎,在互相试探的阶段上,抽出时间走了个神。
她自知占了便宜。
她生于思想杂糅、百花齐放的年代,各种各样的圣贤思想随手可得,她的理性和知性以恐怖的速度增长。
石之轩不一样,他生来接受花间派思想和魔门的教育,花间派代代单传,放眼人间,没有人与他思想相合,魔门的大环境损人利己,养出了他傲慢自私的性格。
后来他藏身佛门,学走人家的形,却扔掉了神,不亚于买椟还珠,所以这结合花间派、补天阁、佛门思想的不死印法才会这么不堪一击!
举重若轻的一掌,霎时间击中他的胸膛,石之轩险而又险地以幻魔身法避开,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暮。
“你这个不死印法,真的不怎么样,只是一种针对大脑的幻术而已,碰上不受迷惑的人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唯有一点值得褒扬,能在这个片场用出幻术来,她以为只有在二次元片场才能见到。
她随手将幽兰剑插在地上,活动着手指向石之轩走去:“我就用你看不上的天山六阳掌和拈花指会会你吧。”
石之轩的预想里,此战应该旷绝古今,山崩地裂,双方使劲浑身解数,最后胜的那一方也是惨胜。
事实却是,许暮一开始就破了他的不死印法,连冠绝天下的剑都没有用,他察觉不对想用幻魔身法脱身,为时已晚。
杀招近在咫尺。
许暮收招,站直,长舒一口浊气,望着湛蓝的天际,平复身体里涌动的真气,看了一眼地上的败者,下一刻轻蔑地移开目光。
倘若是宁道奇、向雨田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会说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能完成在他们眼里不可思议的事——让蕴含佛、道、百家思想的武功并存。
要是石之轩问,她会回答,她就是天生不凡。
气死他。
系统:“采访一下,你现在是不是有铲除心腹大患之后,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许暮:“谢邀,完全没有,石之轩算不上什么重负,只是必须要解决的一件事而已。”
系统:“……”
刚说完别人,自己就骄傲起来了。
一个口哨唤来了空中盘旋的信鹰,她打算找人将尸体用草席卷一卷搬到山下,被系统吐槽草率,许暮还嘴说要不是怕吓到人,她打算用绳子拖着他走,浪费一张席子。
不过系统倒是提醒了她,她不叫人搬了,让信鹰飞到山下,叫祝美仙上来。
祝美仙绕着许暮转了一圈,见她除了头发乱了点、红了点,似乎毫发未伤,看过来的眼眸里,崇拜的小星星几乎化作实质。
许暮强忍住好心情,矜持道:“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
没有石之轩的算计,祝玉妍不会走偏激找岳山生祝美仙,但是祝美仙对石之轩并没有多少仇恨,她想了想,叫许暮先不要动,她去大石寺叫青璇过来。
她去的时候,满面沧桑的男人给青璇端来一粥一饭,那男人感知到有人靠近,瞬间警惕,在看到祝美仙的脸时,双手险些握不住托盘。
祝玉妍根本没注意她,一把将坐着看书的青璇拽起来,“快快快,跟我走。”
青璇挣了挣,余光瞟到不知所措的岳山,连忙道:“先别急,你先见见……”
“以后再说!”
祝美仙拽走了青璇,岳山默默地跟在后面,当年他被宋缺所败,受了伤去见碧秀心,得她医治,藏于山谷中养伤,后来发生了那种惨剧,他也没有帮得上什么,如今听到她去世的噩耗,他悲痛之余,赶忙过来照顾她的遗孤。
不想碰到了……她一定是玉妍的那个孩子!
到了天台山,青璇面无表情,看向一脸献宝表情的祝美仙,心中闪过了一句话:要不是打不过……
我想让你与亲生父亲团聚,你反手就给我看我亲爹的尸体是吧?
许暮不知所踪,梵清惠却来了,化作青璇的嘴替,祝美仙实在懒得理她,又不想小孩误会,没好气道:“长痛不如短痛,早晚要知道的,不然让她带着杀死父亲的亲娘遗愿度日吗?”
说罢便走了,岳山神色焦急,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青璇,后者善解人意,说道:“岳叔叔,你去吧,我没事的。”
岳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我很快就回来,紧随而去。
梵清惠收回视线,可惜了,那不是了空师伯的血脉。
有些人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昨日许暮刚打完架,懒得理慈航静斋的人,今天梵清惠便纠集了宋缺和解晖上门堵她,一副非要见她的架势。
许暮本想一剑打她出去,不过宋缺来了,有些事闭关前要说清楚,便没有那么做。
碧秀心是纤尘不染的仙女,梵清惠是悲悯众生的神女,不过对许暮来说没什么区别,慈航剑典制造的幻觉罢了。
她看那孩子都可以上街打酱油的男人,像苍蝇围着腐肉一般乱转就生气。
“说完了?”
“是,请圣君认真考虑。”
眼下隋要发兵攻陈,这没什么,梵清惠跑上门来,大义凛然地劝她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出门搞事就有什么了。
“你确定你的精神状态正常吗?”
解晖豁然变色,但他到底是一方巨擘,不会像毛头小子一样为了心上人顶撞刚杀了一位大宗师的大宗师,只是看向宋缺。
宋缺蹙眉,正要说什么,却见许暮的手往外一推,强硬地止住他,面向梵清惠,平静的神色隐约透着讥讽:“莫说我没打算做什么,就算我真的要做,你也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出来混是要凭实力的,你快四十的人了,这点道理还用我教?”
梵清惠料到她不会太客气,未曾想竟然如此无礼,当时那如同菩萨的神色就变了。
“滚吧,别等我动手。”
他们心里如何想,许暮根本不在意,宋缺没走,这也在她意料之中。
“你想对我说,你不会趁这个时候‘扬我汉统’了,对不对?”
梵清惠当着他的面叫她不要在灭陈之战中使坏,这个前提就是宋缺答应了她不会从岭南出兵。
宋缺对上她略显不耐烦的眼神,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拧着眉问:“莫非你……”
“不,”许暮直接打断,“我打算拒绝你,既然你下了决定,不用我多费口舌,那正好。”
这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历史不允许犯任何错误,想要做创造历史的人,太难了。
原本她想,若是宋缺真有这个实力,她考察一番,预估有五成把握,那就可以干了,宋缺手下的精兵强将加上无孔不入的百家传人,是否能模糊掉隋末天下大乱的历史。
她这边努力改造魔门,致力于教导孤儿成才,练武再重要都及不上这件事,一刻不敢懈怠,多年后一看宋缺,整段垮掉。
如何能不让人生气。
许暮交代了祝美仙几句,转身去闭关了,两个月后出关,世界都变了。
灭陈之战,前后历时两个月,正在扫尾,眼下进行的是岭南与隋朝大军的战争,据说已经三战三胜了。
“……”
宋缺有病吧?
她在第一个世界时居安思危,要了很多史书来读,将乱世的大事件记得很清楚,现在的岭南由冼夫人控制,冼夫人多次保境安民,被当地人尊称为“圣母”,而许暮打听过,现在的岭南没有冼夫人,只有宋缺。
冼夫人性转了,不然宋缺就是平行世界的平替。
不管哪个都很让人难以接受。
后世的历史少了一位巾帼英雄,多了个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家伙。
系统戳戳一脸暴躁的许暮:“要不我们摇摇下个世界?”
许暮:“我不。”
“我非要看看,这个世界的唐太宗和平阳昭公主是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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