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再次恭喜实验体2011来到人类世界。】
冰冷的电子机械音来自于身下这座机器,这句话,它播报了两遍。
维柔睁开眼,感知着实验室内的光。
不同于植物的观感,在人类眼中,光是洁白的、柔和的,像是清澈的雾气。
身体内的骨骼逐渐与血脉完美的连接,她的藤条成为了这具人类的血管。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心跳富有节律。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技术,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但这感觉奇妙,她很喜欢。
脑海里仍旧在接收孙小青的记忆。
人类在人世间的时间不算短,大多数记忆都是模糊又枯燥的,只有一些节点记忆才会印象深刻。
在孙小青的过去,有一位对她影响至深的成年人类——她的父亲,维克多·孙。
维克多·孙任职于人类基地的研究所内,虽然工作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伴女儿,但孙小青却不在意。
她很崇拜维克多教授,并且她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跟随父亲在研究所工作。
多年之后,她实现了这个目标:跟随父亲来到华中基地,协助父亲完成某基因工程项目。
到这里,维柔才意识她们之间的宿命牵扯。
这歌项目与维柔有关。
基因实验室关于“植物防御”。
人类力量渺小,必须像先祖一样利用自然规律,才能保证基地城更好的生存下去。当时野外沙化严重,失去栖息地的动物、昆虫会被人类基地城吸引,他们身上携带大量病菌,和变异病毒,人类医疗系统暂时无法解决此类问题。
为了保证人类安全,各基地防御部门拨款资助研究所,开展“生物防御”项目,意图用生物来防治生物。
不过没过多久,这项目就夭折,原因是活体生物进行基因改造后,兽性无法抑制。实验品不可控,且风险过高,所以被叫停。
当时正在研究“土地沙化”问题的维克多教授,认为可以对植物进行特殊的基因实验。
因为环境问题,他每日都要和植物打交道,他的项目是对适合沙地的植被进行基因改造,从而对沙土进行固定,防止水土流失。
但他经过多年研究发现,植物也拥有意识,且意识稳定,可以通过频率交流,来完成基因改造。这样的实验品性情平和,不会主动攻击同盟物种。同时,调节习性,就能培育出拥有防守、短距离进攻功能的植株,种植在基地周围,就能防备不明小型物种入侵。
塞尔维亚基地认为这是荒谬之言,再加上之前工作上的不合,研究所认为教授并不安心自身工作,从而将教授解雇。
但华中基地却伸出援手,愿意接纳教授,并为他提供资金支撑。
教授思虑再三,携带女儿孙小青来到华中基地,成为基地公民,并住到了基地e区。因为工作繁忙,邻居一直在帮忙照看女儿。他为此十分感激,同时赞扬华中基地民众。
基地给了维克多教授极大的权限,维克多教授十分感激。他在基地生活愉快,并且实验一直进行的十分顺利
后来。成年后的孙小青理所应当的开始协助父亲实验……
玻璃罩子被稀释掉,等完全消失,整座实验室都变得清晰,维柔甚至能看到天花板上的纹路。
她的瞳孔终于恢复成正常状态,在光照下,呈现出深蓝色泽。然后,她尝试操控肢体,完成坐起的动作。
身下是失去玻璃罩的躺板,坐在上面,她朝四周环顾。
白色的机器安静地放置在地面上,连接的线路里没有电流流淌,这些机器都没有工作。而线路消失在墙面上。维柔猜测,余下的线路都埋在墙壁里,就如同她的藤蔓一般。
她抬手摘掉唇边的玫瑰花,这是她原身的馈赠。
身体协调能力正在慢慢获取。
“咔哒”,关节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维柔僵硬地将双足放到地面上,随后,站起身。
深棕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后,她动了动手指,将脸颊一侧的碎发拨到耳后。
正对着她的方向,有一面和人一样高的镜子。
她走过去。
镜中少女的影像,和记忆中孙小青的模样相似。她面无表情帝大量自己——孙小青的眼睛和维克多教授几乎一样,都是深蓝色的瞳仁。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而眉下的眼窝深陷,嘴唇很薄,整张脸骨骼立体。
忽然,她听到了风声。
听力还不太适应人类的频率,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辨出,是一座风力发电机正在工作。
散落在地上的线路散发出光芒,嵌在墙壁上的灯光全部亮起,暗红色的光芒从墙体中散发出来,整个实验室变得神秘和危险。
维柔从镜子前离开。
轰隆一声。
门锁疯狂旋转,一旁的电子屏幕霎时亮起,一些电子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咔哒”。
门锁被解开,有人推开了门。
是一位女性工作人员,穿着白色实验服,头发挽成髻,她手中拎着一只方正的包。
在她的建议下,维柔穿上了她从包里拿出的白色实验服。
“维克多教授正在等您。”
之后,她带维柔离开这间实验室。
外面,是类似中央大厅的一样控制中心。宽阔的空间里,仅仅放置了一台控制仪,仪器上端,六块巨大的屏幕呈环绕一周的形态排开,每一块屏幕上都显示出不同的影像。
屏幕下,对应着放置了一圈座椅,此时此刻,只有一张座椅上做了人。
从他的背影来开,他的体态要比一般的成年人要宽一些,也佝偻一些。
后脑勺的头发稀疏,大多数都是白发。
工作人员朝维柔微微一欠身,转身离去。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维柔,和这位老人。
呼吸声安静。老人迟迟不肯转过身。
维柔安静等待。
大概又了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操控椅子转了过来。
目光与维柔短暂交汇,随即垂下眼,沉声道:“你好。”
他不敢再看她,大概是胆怯。
维柔还不熟悉人类的发声语言,她没有回答教授。
维克多教授的眼睛是一种区别于纯黑的深蓝色,在光照下,才能看出差别。如果他还年轻,那这一定是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就像是夜空。
维柔意识到,这人就是孙小青的父亲。
相熟的人类之间往往有很深的情感牵绊,维柔现在还不懂人类的表达方式,但此时此刻,结合了孙小青的那些记忆,她感觉到自己心口涌上一股强烈的情感,身体特征也发生改变——心跳变快,眼眶发涩。
很多年之后维柔想,维克多教授对她的这份感情,从来都是因为孙小青。她从没因为自己,而获得过父亲的爱,但即便如此,她也是对教授心存感激的。
毕竟她只是一种植物。
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玫瑰花放到了教授的腿上。
教授微微一怔,随即抬起头。他注视着维柔,眸光闪动,维柔知道他在思念女儿,她没有打断教授的思念。
教授捻起腿上的花朵,道:“谢谢。”
维柔的视线越过他,看到教授放在桌面上的卡片。
这是一张扯下的日历,今天的日子被圈了红圈,维柔在脑海中检索,忽然明白,原来今天正好是孙小青的生日。
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放了几本地理杂志。
孙小青酷爱冒险,在研究所任职的同时,也在为基地的地理期刊供稿。
这些可能是她生前留下过印记的书书刊。
维柔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这本杂志。
封面是平缓的沙丘,在拍摄这张照片时,太阳才刚刚落山,背景里还有些暖融融的金色。
她看着封面上的检索,翻到第十二页。
这是杂志的中心页,往往用来刊登预告。
光滑的纸面上印刷着四个大字。
维柔读取了孙小青的记忆,知道这些文字是“南境密林”。
在文字下方,还配备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儿穿着冲锋衣,脖子上挂着相机,正对着镜头甜甜笑。
至此,维柔才理解了为什么孙小青会去“南境密林”进行科学考察。
基地内的地理杂志正在面临停刊,在气候持续恶劣的情况下,大量土地沙化,各类物种灭绝,自然已经没有往昔那么迷人。加之基地提高了外出的条件,可采集到野外素材减少,地理杂志并没有新的内容可公刊登。
况且,基地民众更愿意把杂志看成“呼入民众保护环境”的宣传。
在这种现状下,地理杂志即将被出版社除名,为了保住期刊,孙小青在上面打了一则广告。
她要去南境密林探险,届时会为基地民众揭开南境的神秘面纱。
这是她蒙骗大家的借口。
她去南境,其实是因为维柔。
她以帮助维克多教授采集样本为理由,得到了基地外出的批准,但基地只给她划定了南境的边缘范围,并不让她深入密林。
但孙小青在出发前,悄悄雇佣了兵团随行——她早前就检测到,那片密林深处有着强烈的生命信号,那种信号解析出的数据,独特而新颖,她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去寻找真相。
与此同时,还可以顺手帮助地理期刊起死回生。
得到了这个噱头的杂志,的确小小的火了一把,但没想到,三个月后,传出孙小青失踪的消息。
基地人员以为她是在采集样本的过程中失联,而教授却知道,自己并没有委派孙小青采集样本,这只是女儿离开基地的借口。
在寻找女儿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猜测女儿前往南境的真实意图。
维柔将杂志合上,放回到原位。
看来这本杂志让教授误会了。
但,维克多教授真的会误会么?
维柔心里一颤,转身再次看向教授。
教授已经收起了情绪,此刻平静地回望着她,那朵红色玫瑰还被他拿在手里。
维柔此前一直生活在密林深处,在孙小青的记忆里,南境密林算是华中基地划出的野外禁区范围。
但这座实验室,却是位于密林之中。
仿佛为了验证维柔心里的猜测,控制仪上的屏幕,突然出现了密林的影像。
高大笔挺的树木,升腾而起的白雾,无一不让维柔感觉到熟悉。
为什么自己作为植物,会获得意识特征?又为什么远在华中基地的孙小青,能检测到这里的信号?
检测仪能检测的信号范围有限,华中基地距离这里遥远,她生命特征最强烈的那次,应该就是昨晚挪动陆深那次,除此之外,她一直都在密林里自由地生长,不会流露出过多的生命信号。
那也就是说,远在华中基地的孙小青,不应该能检测到她的波动。
除非,有人知晓她的信号数据,数据其提前放置在了检测仪器里,这样,检测仪就能轻而易举捕捉到空气中的相同信号。
只有这样,孙小青才能跨越那么长的距离,感受到维柔的存在。
是什么人放置的呢?
维柔怔怔地盯着教授。
教授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
他在给维柔足够多的时间想通这一切,也在给自己足够多的时间来向孙小青交代。
这座宏伟的实验室并非朝夕之间就能建立,这些精密的仪器从远方被运送过来,一定会消耗大量财力,而且,实验室拥有独立的风力发电仪器,这就说明,实验一直在进行。
种种的一切,都足以证明——这座实验室很早就存在于这里。
维柔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自主意识,很可能与这间实验室内的实验有关。
“轰隆隆——”
狂风暴雨而至,雾气被冲散,地面蒸腾起白茫茫的雨雾。
银白色的建筑从树丛中显露出来,特殊材质不惧潮湿和雨水,反倒被雨水冲刷的更为明亮。
从远处看,整座建筑孤毅地矗立在密林之中,就像是冰冷的神像,而神像之下,一位少年正踩着地上的雨水,接近入口大门。
他深一脚浅一脚,大腿处受了伤,血肉混着破碎的布条掀翻,伤口处的血水已经凝固。
他走到大门前,把手贴在大门上,然后抬眼看建筑边缘与天空交接的地方——人类文明与古老密林的交汇在一起,让人觉得怪异。
随即笑了一声,远处滚落惊雷,极其明亮的线割裂苍穹,在陆深的视网膜上落下光印。后至的雷声掩盖了陆深的笑意。
声音震动肺腑,雨水越来越急。
电路系统被大雨破坏,是常有的事情。
中央控制台内。
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电路迸出火花,墙体散发出的红光逐渐熄灭,随后屏幕上的影响也不稳定,黑色波纹从上至下滚动。
又一声轰隆,实验室墙体厚重,能阻隔大部分声音,雷声传进来时十分沉闷,维柔能想象得到外头的天气有多恶劣。
随后,室内灯光开始疯狂闪动。屏幕上的影像波动的更为厉害。
维克多教授应该已经熟悉了这种情况,十分镇定地点开主控制台。
然而还不等他操作,“啪”的一声,周遭就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身边有气流涌动,是教授起身离开了椅子,维柔下意识想跟随他,但他脚步很快,而维柔还没有适应黑暗。
电路损毁的应该很严重,维柔闻到了空气里烧焦的烟味。
就在这时,突然,黑暗里发出“咔哒”一声,维柔熟悉这种声音,这代表门锁被打开。
一阵水汽涌入。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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