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白薇薇:“你笑什么?”
维柔:“你们所有人都是谎言。”
她来自南境密林。
在南境密林里,她只是一株藤蔓,因为孙小青的意识磁场,她才得以具象化成人,成为了维克多教授口中“最完美的实验体”。
她占用了孙小青的记忆,和她共用一部分躯体骨骼。甚至,和孙小青一样,都有一双和维克多教授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眼睛。
这种情况下,教授都没有将她当成女儿,只将她称呼为“实验体”。
若非和孙小青之间有很深的情感牵连,教授不会做出这样的挣扎。
她一直都知道维柔是谁,即便她拥有孙小青的记忆,也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而维柔,明明拥有他女儿的记忆,却还是无法对维克多教授生出敬意。
当时她与教授之间,只有对立与僵持。
在那间小小的实验室,另一维度的力量首次出现在这个世界,十二位神俯瞰着地面上渺小的人类,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僵持。
无数藤蔓包围了那间实验室,只要维柔愿意,藤蔓完全可以绞杀教授。
但她对教授的感情变质,是在她第二次成为人类后。
第一具躯体被雇佣兵射杀,遗留在大漠之中。躯体半沉入绵软的沙地中,感受着大漠深夜的风,沙砾沾在满是血液的残破躯体上,一点点侵蚀她的骨血。她就像是风化的石头,最后也成为一碰黄沙。
而教授留下了她的藤茎,在达到萨尔维亚基地后,用那种特质的“土”再次塑造了她的躯体。
教授特意摘除了她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情感,然后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儿。
另一位女儿。
从始至终,教授对她的感情很纯粹,没有因为其他人的存在而对她心存怜悯。
孙小青是她的女儿,教授对她的思念永远不会停止,但维柔同样也如此,他对维柔的担心也永远不会停止,哪怕生命即将流逝,也希望维柔能活下去。
那些在流浪牢笼的那些日子,每一时每一刻都很真实,真实地烙印在她的血脉里。
她知道父亲对于自己的意义,也知道自己对于父亲的感情。
所以她明白陆深。
维柔还记得,她与陆深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南境密林。
那时候陆深尚且不能脱离他父亲的庇护,甚至在昏迷时,都在喃喃大校的名字。
但陆安洵大校为了保护萨尔基地民众,死在了塞尔维亚基地进攻中。
维柔知道父亲的死亡会带来什么,也知道时间会带来什么。
现在距离萨尔基地灭亡已经过去了六年。
六年,足够将一个人改变。
也足够一个人独立。
陆深早就已经脱胎换骨,今非昔比。
那一夜南境密林的情况维柔仍然记得。
陆深驾驶战机离开南境密林,去往萨尔基地救援陆安洵大校,但最终,他放弃救援,甚至很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校牺牲在那片大陆上。
在维克多教授死亡的那天,维柔也亲眼看着那枚子弹射入父亲的心脏。
教授不止中了这一枪。对方的人粗暴地冲进来,撞翻桌子和各种仪器,走廊里全是哀嚎,他们还射杀了流放牢笼的护工。
教授挡在一座衣柜前,双手张开,枪声与他的怒吼混杂在一起:“不要出来!”
砰砰砰——
外面十分混乱,枪声与痛呼声,还有最后孤注一掷的喘息:“不要、暴露——”
他在提醒维柔不要使用藤条。
在如今的环境中,人类的武器拥有绝对的威胁,任何变异的植株、动物都不可能在人类的炮弹下生存。
人类仍然统治着这个世界。
一旦她暴露自己的藤条,她绝对会死的更快。
当时维柔躲在衣柜中,面容茫然。
作为植物异化成为的人类,她对于人类之间的情感总是后知后觉,甚至有时候表现得很淡漠。
但那一刻,她却感觉到一种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藤条都在颤抖,那些深入躯体中的血脉都在沸腾,试图挣脱人类躯体。
她想念密林里的自由,却又无法割舍教授。
身体里的矛盾让她觉得心脏在扭曲,几乎不能让她呼吸。
教授在年轻时做了许多错误的事,其中包括在华中基地展开的基因实验。那次基因实验的邪路导致基地半数民众死亡。
教授不愿意面对,长久以往,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
在流放牢笼的那些日子里,他无一不在忏悔,大概是启明星的指引,教授于一个寒冬,突然生出了赎罪的念头。
或许维柔是他留下赎罪的工具,但维柔却心甘情愿完成维克多教授的梦想。
他要解决基因实验所引发的问题,让人类基地再度恢复以往的繁荣。
面对父亲,植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陆深继承了父亲的权力,成为华中基地的陆少校。
他是维安部祭出的最锋利的刀,用来制裁基地内任何不和谐的势力,包括b区。
有陆安洵大校牺牲的仇恨,陆深绝对不会让萨尔基地的过去重新在华中基地上演。
他明白基因实验的本质,也知道塞尔维亚基地的野心。
——基因实验只是各个人类基地博弈的结果。
换句话说,基地就像是巨兽。
巨瘦为了生存下去,只能通过吞吃其他同类,来增强自己的力量,而基因实验只是巨兽用来钳制同类的利爪。
李雪是陆深的人,她按照陆深的意思将维柔带回基地,又在维安部收复b区时,告诉栗子仍然在b区。
陆深一直在通过李雪的手引导她。
过去的李雪是,现在白薇薇也是。
白薇薇在威廉教授死后,成为维柔的向导,指导她如何取代教授,成为研究所新一代最得力的研究员。
维柔能感觉得到白薇薇对她的惧怕,虽然她表现得还不错,但刚才,在通过安检的时候,白薇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那些射线应该会袒露维肉的原体。
规整的藤蔓只是被驯化后的形态,作为变异植株样本,她的本形十分奇异恐怖。
她应该能看到她作为植株样本的头颅,一颗巨大的红色肉瘤,长着锋利的獠牙,可以瞬间吞噬比自己体型大两倍的生物。
她是一朵玫瑰。
却不是一株拥有绝对眉毛的玫瑰,而是一株长着獠牙的变异玫瑰。
想必威廉博士也明白这一切。
为什么威廉教授会甘愿死在陆深的枪下?
他和陆深一块长大,在跟随维克多教授一起被流放后,是陆深的母亲将他重新接回华中基地,所以,只要他开口求陆深,陆深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在博士握住陆深的枪,让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那有限的几秒里,他是在回顾他与孙小青的曾经,还是清楚的明白陆深心中所想。
他违反了基地法则,擅自和塞尔维亚基地勾结,陆深绝不会放过他。
他知道,所以将机会留给了维柔。
也给了陆深最后的体面——毕竟当时,维柔所带来的利益要大于威廉博士。
白薇薇仍然惊恐地望着维柔。
档案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入了大量藤条,此前,细瘦的藤身一直服帖在墙面、柱子的表面,一动不动,让进来的人完全忽略了这些危险。
现在这些藤条全部竖立起来,就像是蛇做出了进攻姿态,藤尖全部对准了白薇薇。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白薇薇声音颤抖:“你要干什么?”
维柔:“我是陆深计划中的哪一环?他要利用我做什么?”
白薇薇:“我不知道……”
维柔:“我知道你耳廓里戴着□□。”
顿了顿,她对着窃听器那头的人道:“如果此刻你能听到我说话,那你三分钟之内出现在这里,如果不能的话,我就让这个人类再也走不出去。”
白薇薇被吓得面色苍白,浑颤抖的更为厉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大概是碰到了藤条,她尖叫一声,又跌坐在地。
在她周围的藤身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慢慢缠绕住她的身体,藤身上的纤维毛轻柔地扫着她的肌肤。
“你要干什么?”白薇薇语无伦次,“不,不要。”
教堂内的烛火亮起,余下每一条藤条下都留下细瘦的阴影,它们对着白薇薇蠢蠢欲动。
——人类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维柔是基因实验的产物,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做人类真正的同胞。
想必在这些知情人的眼中,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人类一直不能容纳其他威胁到自身安全的物种。
陆深看似心胸宽容,对她十分纵容。但实质上,他才是最排斥这些基因实验的怪物的人。
他将人类同胞看的绝对重要,任何试图分割人类的资源异类都是他的眼中钉。
在流放牢笼外的荒野中,陆深的手下就说过——我们绝不会允许维克多的后代踏上我们的土地。
“维克多教授的后代”指的是教授的实验产物。
陆深的手下如此,多少都有陆深的允准。
而且,如果不是维克多教授的“维度实验”,塞尔维亚基地也不会直接将萨尔基地攻陷,所以,在维柔当着陆深的面,召唤出那些亡灵军团的那一刻,她就是陆深最痛恨的人。
“维度实验”是导致陆安洵死亡的直接原因,亡灵军团一定会唤醒陆深心中最深的恐惧,引起他的愤怒。
白薇薇不如李雪成熟,而且演技略微有些拙劣,若非陆深愤怒,安排上出了一点问题,白薇薇也不会这么早就暴露。
维柔的确曾经欣赏过陆深,他是除开孙小青之外,第二个能给她回应的人类。直到如今,她仍然记得那一刻的震撼。
但她和陆深终究不是同一物种,他们一直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上。
而无法缔结信任,致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
维柔不禁又想到维克多教授,教授的确是给予她绝对信任的唯一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维柔感觉到一些难过。
与此同时,白薇薇因为惊吓过度,已经出现了瞳孔涣散的征兆,缠绕在身上的藤条触感过于清晰,她扶住耳廓,胸膛起伏的厉害:“救、救命。”
维柔知道陆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同胞的命很重要。
在通过安检时,维柔就注意到白薇薇一直在撩耳边的头发。
她抬起手臂,藤蔓纷纷听话地收回身体,离开了白薇薇。
维柔:“我们一起等。”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至少对白薇薇来说是这样。
a区内。
陆深正在协助医护人员,照顾转移到a区的伤员。
最近温度越来越高,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难闻。
“上校,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连成一片的帐篷里死气沉沉。
a区承载了基地的学校,因为伤员的存在,学校无法开学,很多民众都提出了抗议。
陆深俯下身,捡起一名伤员掉落的信件:“嗯,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伤员懵懂地抬起眼,因为战争,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贯穿下来:“上校……”
陆深拿起水壶,送到他的嘴边。
不止是毁容,他还是一个刚刚被截肢的伤员,在收复b区的那场战斗里,他还失去了自己的手臂。
“谢谢上校。”他道。
陆深:“没事。”
“嘿,陆深。”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也不知道在这里注视他多久。
陆深转过身。
李雪德长发绾在脑后,有几缕头发垂在额前,短短几天,她好像老了好多,穿衣风格也发生了改变,穿着一条黑色宽松的连衣裙,手中夹着一根烟。
陆深没有说话。
李雪道:“我去看过维柔了,也看过栗子了。”
陆深点了点头。
“他们都很好,现在在研究所里等着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陆深:“维柔适应这里了吗?”
“那当然。”李雪笑了笑,“她可是维克多培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不适应研究所。”
她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同时碰了一下耳廓,那里,在她转身时,闪烁了一点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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