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出了正殿,李福、吴尚仪迎面而来。二人笑着给太后行礼请安,上赶着与随侍的阿妩、阿蛮寒暄。
阿妩笑脸迎人,阿蛮却觉出李福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心里反感,面上便是不冷不热。
殿内传来摔碎茶盏的声音,李福、吴尚仪慌忙赶去服侍。
路上,阿妩道:“慈宁宫有三个红人,刚才那两个是,最得器重的是倪尚宫。去年秋末,太皇太后立了名目,派倪尚宫离宫办差去了,是何差事还在查证。”
裴行昭嗯了一声,转头问阿蛮:“那位公主殿下的事,怎么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阿蛮笑答:“找个通医术的,趁她睡着了把脉有多难?她那些侍卫全是摆设。”
主仆两个说的是安平公主,没想到那是个不禁念叨的,今日从公主府回到了宫中。裴行昭听说后,不由一笑。这倒好,原本还要找个由头请那活宝回来呢。
皇后过来请安,气色好了不少,眉宇间盈着笑意,“太后娘娘的懿旨,真是救了儿臣的命,凡事顺遂,那些刺儿头也消停了,相继到儿臣跟前请罪。”
裴行昭一笑置之。贵太妃被太后掌掴的消息,少不得飞快地传遍皇城,有这例子摆着,宫人再不把她的懿旨当回事,便是真的活够了。
皇后心念一转,眼含关切,“太皇太后没为难您吧?”
“要为难也不是易事。”裴行昭道,“不知会不会迁怒你,日后若是传你去慈宁宫,派人来知会一声。”只要皇后上道,她就帮人帮到底。
“儿臣记下了。”皇后感激地一笑,下一刻却又蹙了眉,“儿臣怎么都好说,左不过立规矩那些。怕只怕,太皇太后用裴家的命妇闺秀撒气。”
裴行昭笑了,却透着冷淡、玩味,“无妨。日后你见到裴家的人,当寻常人应付即可。”
皇后听出弦外之音,不敢探究,只郑重点头。
裴行昭问起皇帝的嫔妃:“不少嫔妃是皇上修道之后添的,是不是先帝、太皇太后做的主?”
“太皇太后做的主,定的位分。”说起这些,皇后似是局外人,“全是先帝御驾亲征期间赏的。”
裴行昭颔首,“全出自有名有姓的官宦门庭?”
“是。”皇后叹了口气,“皇上的后院儿,是个小官场。”
裴行昭一乐,“不为这个,人家干嘛张罗?”
皇后想了想,笑容璀璨,“张罗也没用。儿臣不信别的,信您。”这是心里话。
裴行昭笑了笑。
这时,隐隐传来喧哗声,裴行昭吩咐内侍:“把人请进来。”又对皇后道,“安平公主。”
“您耳力真好。”皇后由衷赞叹,“习武就是好啊。”
“有没有让大皇子学?”裴行昭记得,那孩子今年六岁,资质很好。
“满五岁便开始学了。”皇后道,“只是儿臣一窍不通,也不知他学的怎样,您得空的时候看看?”先帝可是当着她的面儿叮嘱过太后,有时间就教导皇嗣。先前自顾不暇,更没胆子提,眼下总算逮住机会了。
“哪日赶他上课的时候,一起去瞧瞧。”
“嗯!”
安平公主快步走进来,面色不善,行礼时透着敷衍。
“平身。”裴行昭问,“有事?”
安平公主自顾自落座,“有事情不明白,来请教太后娘娘。”
皇后蹙了蹙眉,她对这个小姑子,早就到了厌恶的地步。
裴行昭不以为意,“说。”
安平公主冷声道:“太后娘娘好大的气派,昨日掌掴贵太妃,今日又将太皇太后气得传太医。是以,要问个清楚,她们因何开罪了您?”
“你问哀家?”裴行昭睨着她,“长辈之间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长辈?”安平哈一声冷笑,上上下下打量着裴行昭,“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太后进宫后与先帝有名无实,顶着个头衔的空壳子,也好意思摆长辈的谱?”
“安平,你好大的胆子!”皇后实在气不过,抬手指着安平,声音不高,却很凌厉,“有本事你就随本宫去乾清宫,将这些话跟皇上说!看他会不会把你赶去封地!”
安平哽了哽,很快便镇定下来,“我固然失言了,可太后顶撞太皇太后又怎么算?这什么事情,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顿了顿,转向裴行昭,“您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给你解释?”裴行昭牵了牵唇,目光充斥着轻蔑不屑,“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那目光似是一条鞭子,抽得安平恼羞成怒,“父皇要你进宫,不过是……”
“掌嘴。”裴行昭一拂袖。
立刻有三名内侍闪身上前,两个挟制住安平,一个打耳光。
皇后吁出一口气,当下只觉快意,随后醒过神来,轻声对裴行昭道:“您罚的太轻了。”安平这架势,眼瞧着就是满口污言秽语,赏一通板子打发去封地都是轻的。
裴行昭笑得像只狐狸,“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往下瞧。”
“好!”
瞧着安平的脸跟贵太妃情形差不多了,裴行昭唤内侍住手,“再顶撞哀家,一个字换十耳光。好了,想说什么,你继续说。”
安平下意识地想捂着脸,却是碰一下就疼得厉害,只得垂下手。想她这十八年来,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受尽宠溺,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她气得要发疯,可是对上裴行昭的视线,便知对方是认真的,她总不能吃这种眼前亏,弄得自己被打成猪头一般。
“不说话,便走回宫去。”裴行昭道,“去慈宁宫也行。退下。”
安平转身便走。
皇后及时给身边的宫女打个手势。
宫女很是伶俐,当下赶到安平跟前,“殿下怎的忘了应有的礼数?”
安平咬了咬牙,转身行礼,仍是敷衍了事。
裴行昭心念一转,笑着全了皇后的心思,“你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她断不会这样教你礼仪。顶撞哀家,又蓄意给太皇太后脸上抹黑么?”
安平生生气得掉了泪,可是别无选择,规规矩矩地向太后、皇后行礼告退。
裴行昭一拂袖,“走吧。”语气分明是说的“滚吧”。
安平走了。
阿蛮早得了裴行昭示意,快步跟出去。
裴行昭唤宫人换了盏新茶,上了几色点心,对皇后道:“还有好戏,横竖你是赶上了,不妨看完。”不光赶上了,还掺和了,却是为着她,她自然领情。
皇后笑靥如花,“儿臣巴不得呢。”
不过三两日,皇后在裴行昭面前,神奇地演绎了濒临凋零、逢春生姿、如常盛放的过程。到底是昔日的长安第一美人,一颦一笑皆动人。
裴行昭笑道:“瞧瞧你,破罐儿破摔的时候,浑似个二百五,处事分明像模像样的。”
皇后赧然,又叹气,“自进宫到如今,一直被太皇太后、贵太妃拿捏,她们让儿臣觉着,这深宫真就是死不起活不得的鬼地方。这一段,又觉着您是绝没有闲心过问后宫事宜,全没了盼头……按常理,不该在意那些奴才的嘴脸,可就是他们,把儿臣气得万念俱灰。”
裴行昭设身处地想了想,颔首一笑,“幸好,敲打你几句,就清醒了。”
“是呢,”皇后也笑,“日后再不会犯浑了。”她有太后撑腰,还怕谁?
“日后相互帮衬着过。”裴行昭道,“你是后宫之主,何时也要有底气,就如刚才。”
皇后欣然道:“儿臣谨记。”
内侍进门来禀:“安平公主在宫外晕倒了。”
裴行昭吩咐:“送到偏殿,传韩太医过来诊治。”韩太医是太皇太后用了多年的人。
偏殿内,安平公主躺在软榻上,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裴行昭站在近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
皇后困惑:这是看什么呢?
待得韩太医赶来,裴行昭落座,“瞧瞧安平公主有何不妥。”
韩太医称是,赶紧把脉。这可是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孙女,他担心患了急病。
他把脉的时间有些长,表情越来越古怪。
“诊不出?”裴行昭适时地道,“再请几位太医过来便是。”
“不用不用。”韩太医的头摇得似拨浪鼓,“安平公主是有些不妥,只是……”他看看周围。
裴行昭打个手势。
宫人退下,只有太后、皇后的亲信留下来。
韩太医又瞄着皇后。
真是可笑。裴行昭道:“诊不出便换人。”
韩太医暗暗叫苦不迭,“安平公主……有了喜脉。”
“……?!”皇后只能用眼神表露心情。安平明明还没成婚,她绝不会记错的。
裴行昭却是淡然以对,“刚刚瞧着安平胖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韩太医:“……”
还没到显怀的地步,怎么就看出发胖了?再说了,重点是胖不胖么!
“多久了?”裴行昭问。
“……两个月。”
裴行昭颔首,认真地道:“听说女子有喜,头三个月要特别小心,早知此事,哀家断不会责罚安平。”
韩太医要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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