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捻着手里的白玉珠,“仔细说说。”
“之前几年,内务府由李福掌管,账目上,支出的宫人例银与以往一样,寻常宫人实际到手的银钱,都减少了一到两成。”
皇城中当差的宫人,历朝历代多的时候达几万,先帝在位期间到如今,有两万左右。
裴行昭有些恼火,“说下去。”
“这就还要提到李福了。”皇后道,“状告他的宫人禀明,在京城,他有十余所私宅,十七个生意兴隆的铺子,并介入海运吃干股。但那宫人又说,兴许那些产业是李福与吴尚仪共有。”
吃海运的干股,胆儿可真肥,手也真长。裴行昭拧了眉,“李福、吴尚仪何许人?因何胆敢如此?背后之人是谁?”
皇后见她眼神暴躁,忙站起身来,如实回话:“是崔家。”
“次辅崔阁老?”裴行昭目光森寒。
“是。”
“太皇太后呢?”
皇后道:“太皇太后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最近才起了介入海运的心思,赏的那些绸缎,本打算让宋家用来入干股。”
“宫里有位敬妃,是崔阁老的女儿?”
“是。”
裴行昭捎带着记起另外一事:“贤妃是宋阁老三弟的女儿?”
“是。不过她一向不肯为宋家办什么事,太皇太后、贵太妃很是不喜。”
裴行昭这才意识到皇后诚惶诚恐的,缓和了语气,“你坐。有火气也不是冲你,不要怕。”
“不怕才怪。”皇后神色赧然,小声嘀咕。
裴行昭递给她一盏茶,“我想想法子,你也别闲着。后宫是你的地盘儿,收拾人、用人,都要学会。”
皇后欣然点头,又道:“事情牵扯到次辅,该禀明皇上吧?”
“自然。”裴行昭心念一转,笑了笑,“保不齐,宋阁老能捞个次辅做做。”
皇后一脸抗拒,“那样的话,那二位还不得见天儿跟您找茬?”
“脸都要没了,有什么底气找茬?”裴行昭唤阿妩,“把李福那些腌臜事儿跟皇后说说。”
阿妩悄声告知皇后。
皇后睁大眼睛,气愤不已,“那个死奴才,该用最严酷的手段惩戒!”
裴行昭道:“不急。”
皇后起身,“儿臣这就去告知皇上,他也好提早想想怎么发落。”
裴行昭颔首,“捎带着告诉他,我要做些文章,把这些事闹到台面上。皇室的脸早丢到民间、海上了,再想遮丑的话,委实可笑。”
皇后称是,行礼告退,很快又折回来,汗颜道:“还有一事,竟忘了说。嫔妃一直都想给您请安,今早又一起跟儿臣提了,您看——”
“明日带她们来。”
皇后这才离开,去了乾清宫,把所知一切告知皇帝。
皇帝听完直转磨,对李福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死奴才,就该把他点天灯,不,剐了!”
皇后又把裴行昭末了的话复述给他。
皇帝叹了口气,感慨良多:“遮掩的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是悄悄处理了,万一来日有人告状,闹出大的动静,说已经把人处置了谁会信?只会说朕包庇宫人,保不齐得追着朕骂个三五年。安平那个丢人现眼的都是到现在才消停,还怕什么?越是口口声声要脸的人,往往在世人眼里越是没皮没脸——母后说的果然不假啊。”
皇后关注的点跑到了别处:“母后什么时候说过?”
“早了,说的时候还带兵打仗呢。燕王那厮提过好几次。”皇帝说。
皇后点了点头,“确实有道理。”
这时候,冯琛来禀:“贤妃派领事太监过来通禀,宋三夫人患了急病,贤妃想回家看望,下午就能回……”
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准了!跟贤妃说,回去就别回来了。”
“……”冯琛默了默,称是去了。
皇后好生无语,心说那姑娘本来就够倒霉了,你还雪上加霜。
皇帝瞧见皇后的脸色,奇怪道:“贤妃本就是被硬塞进宫的,让她趁这机会回家去常住不是挺好的?朕是一番好意。”
“……”皇后心说这都是什么缺心眼儿的话?你可快找个地儿死去吧,面上则是不动声色,行礼道,“臣妾告退。”
皇帝一脸莫名,但也没问。妻室不在跟前儿晃再好不过,不论佛家道家,都说女色害人,女子除了长辈,他平日都得离得远远儿的。
皇后赶回宫里,选了柄玉如意,派女官素馨送去贤妃那里,以示安抚。
素馨照办,好言宽慰了宋贤妃一番,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阿妩,笑问:“太后娘娘也听说了?”
“是啊。”阿妩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太后娘娘赏的金瓜子儿。”
素馨莞尔,“回头我跟皇后娘娘提一嘴,下回也送银钱。”
又寒暄两句,二人作别,阿妩见到贤妃,奉上赏赐,又道:“娘娘要是信得过寿康宫,不妨写封家书,奴婢差遣人帮您送回去。”
宋贤妃感激得红了眼眶,当即写下书信交给阿妩。
阿妩又道:“太后娘娘说了,这次也罢了,日后定有机会见到亲人。您安心等等。”
宋贤妃千恩万谢,送走阿妩,瞧着玉如意和金瓜子,心情松快了不少。别的嫔妃要笑话,全随她们去,太后和皇后不嫌弃自己,便有盼头。
转过天来,皇后携嫔妃到寿康宫请安。
嫔妃随皇后鱼贯着进到正殿,大概有二三十个。
宋贤妃、王婕妤一如无事发生,只是行礼时分外恭敬。
裴行昭待她们行过礼,吩咐落座,命人上茶,“不用拘束,随意说说话。”
众人称是。
有皇后打圆场,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崔敬妃对宋贤妃道:“贤妃昨日晚间没去请安,委实少见啊。”
宋贤妃望向皇后。
皇后微笑,“又没什么打紧的,你只管说。”意思是你自己编。
宋贤妃感激地一笑,这才应承崔敬妃:“昨儿受了风,脸又痒又肿的,皇后娘娘给了恩典,免了晚间的请安。”
“原来如此。”崔敬妃笑吟吟地望向裴行昭,“皇后娘娘这般宽和,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真无聊,皇后每日都听这种废话,会不会折寿?裴行昭寻思着,抿了口茶。
“太后娘娘像是不爱奢华,通身也不见几样首饰。”崔敬妃转向裴行昭,抚了抚发髻间的珠翠,“相较起来,臣妾心里真是不安,日后是不是要效法太后娘娘,从简度日?”
裴行昭凝了她一眼,容颜明艳,唇红齿白,端的是个美人。打量之后,避重就轻:“也没见过几次,敬妃便看出哀家的习性了?哀家是否也要揣度一下敬妃的习性?”
“臣妾不敢。”崔敬妃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失言。”
“罢了。”裴行昭想着,这就端茶撵人似乎不大合适,也就示意她平身落座。
崔敬妃却再次行礼,恭声道:“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崔敬妃说道:“臣妾听闻,今日家母进宫,看望太皇太后。不知太后、皇后能否隆恩,待得家母见过太后娘娘,到臣妾宫里小坐。”
裴行昭微笑,“哀家都不知晓的事,敬妃倒先知情了?”
“凑巧了。”崔敬妃道,“早间有宫人去过慈宁宫,听那边的宫人提了一句。”
“慈宁宫的事,是你能打听的?知晓也无妨,宣之于口是何意?”
皇后一听,太后说话又不在正常的调儿上了,便知崔敬妃要倒霉,忍着笑凝神观望。
崔敬妃不卑不亢,“太后娘娘,真的只是凑巧,起因是太皇太后抱恙,臣妾差遣宫人去送了道养身的羹汤,宫人这才听说的。”停一停,又凄然道,“臣妾在闺中时,家母身子骨便不大好……”
“舍不得亲人,进宫做什么?”裴行昭淡然发问,“敬妃是在慈宁宫侍疾有功,还是为皇上皇后分忧了?这份恩典,哀家用什么由头给你?因为你是次辅的女儿?”
“太后娘娘……”崔敬妃涨红了脸。
“敬妃,”裴行昭扬眉浅笑,把敬字咬得有些重,“这封号可真有意思。”
其余嫔妃见太后虽然笑靥绝美,周身却散发出慑人的寒意,不由悄然起身,垂手而立。
再往下说,兴许对太后不敬的罪名都要下来了。崔敬妃纵然再不甘不服,还是当即跪倒请罪。
“敬妃禁足七日。”裴行昭语声清冷,广袖一拂,“散了吧。”
嫔妃一起行礼告退,纷纷瞪向崔敬妃。请安是为着跟太后混个脸熟,试探其喜好,结果倒好,这人瞎蹦跶了一会儿,便害得别人也来去匆匆。
宋贤妃转向往外走的时候,斜睇了崔敬妃一眼,满带幸灾乐祸。
崔敬妃当众如此,存心试探太后能霸道到什么地步是真,可又何尝不是要打她的脸?她想回家探病没被允许的事情,可是昨日的事。
现在好了,敬妃在同样的话题里取代了前人,且表现卓著,当众被罚。
在小太后面前嘚瑟,不亚于捋虎须。
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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