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明记第一件事是重建团队。

    不会带团队,就得一个人干到死。

    明记原本有三位厨子,李家撬走两人,后厨只剩邹师傅和他的学徒赵五。

    算上掌柜、店小二和明昭自己,满打满算不过五人。

    人手、预算都不充足。

    明昭看着账本,头疼。

    原身向李家借的三千两确实入了明府账簿。

    明老爷去世后,府中没了主心骨,府中有奴仆见缝插针地捞油水,办场丧事,竟将三千两银子全数耗尽。

    明府一些管事有心想整治,奈何原身有痴症,没人能做主。

    明昭接手后直接报官处理,也仅追回一小部分。

    而明记亏损多年,更是一笔烂账,也不知明老爷在世时,是如何盘活这一大家子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白兰县每日来往商旅络绎不绝,加上河道结冰,滞留于此的商队很多,客源这方面反倒不用愁了。

    翌日,明昭挽着小竹篮,迈入明记后厨。

    厨房内,掌柜胡义、店小二、邹师傅并赵五,恭敬站作一排。

    明昭凝视着四人,郑重道:“危难时刻,诸位仍愿留下助我,这份恩情,明昭铭记于心,绝不会忘。”

    “若明记能顺利渡过此劫,我绝不薄待诸位。”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丑话却有几句。如今明记,是什么光景,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有人中途坚持不下去,自可随意离开,我不勉强。但若是背叛明记,与李家同流。”明昭顿了顿,语气平静,却有力道,“莫怪我无情。”

    昨天诓骗李管家,虽解了一时之围,可李家必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们。

    李家想对付明昭,有的是手段办法,譬如收买她身边的人,来一记背刺。

    其实她对这四人还算放心,毕竟慌乱时期他们也留了下来,所谓丑话,也只是敲打一二。

    四人当即表示绝无二心,明昭才拿出昨晚新拟的合同,让四人签字画押。

    “这上面写了,从下月起,诸位的工钱翻倍。五年为期,到期后想续约的话,我非常欢迎。想自立门户,则可以签离职合同,归还身契后,你们就是自由身了。”

    大邺朝奴仆的卖身契,终身为期限。除非主家心善,放他们离去,否则到死也是这家门的下人。

    邹师傅和赵五则是另一种工契,十年为限,期间反悔要赔一大笔钱,即便到期,也得交了赎金才算自由。

    眼下明昭这一纸契约,可谓一道惊雷,炸在四人脑海。

    干五年的活,不仅拿双倍工钱,五年后不用交赎金就可以恢复自由身,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呢?

    都说二娘子病好了,这、这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明昭看出他们的迟疑,也没有催促。

    这种合同放现代还是让社畜极其鄙视,007没双休,没年终奖,呸,黑心老板。

    不过在大邺,确实是出格了些。

    明昭拍了拍手,示意四人先回神:“这合同你们可以慢慢想,回头想好了再交给我也不迟。今天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要推出一道新菜品,请诸位收拾好我需要的东西,半刻钟后咱们出发去码头。”

    胡义掌柜不解:“二娘子今日不是要重新开张明记吗?”

    明昭颔首:“是要重新开张,但不是这里的明记。”

    她今日打算做麻婆豆腐,这道菜的起源便在市井间。

    昨晚算了账,目前她的启动资金不多,想要上手就做大菜,实在困难,思来想去,觉得这道麻婆豆腐最为合适。

    正逢冬季,天寒地冻,有什么比吃上一碗热辣鲜香的麻婆豆腐拌饭更幸福的事情吗?

    明家在码头有一间小小的铺子,是从前明氏夫妇为原身布粥时盘下来的铺子之一,店面虽小,五脏却全。

    明昭一早便让明府下人将那边收拾出来,炊上米饭。

    这几日巡抚大人走访,码头是官衙治安里重中之重,明昭料定李家不敢在那边公然闹事,正方便她赚第一桶金。

    白兰县码头。

    蔡老头挂着烟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脚上的鞋破了半边,随着步伐走动,蔫蔫地耷拉着。

    时近晌午,他才收了工。

    今年天冷,河道结冰,活儿也比往年少了一半。收入不好,他也没什么兴致去县城里喝酒,寻思着就附近找个店对付两口。

    从码头下来右拐,过了万兴桥有条小街,原先没有名字,来往码头工人多,大伙儿私下管这儿叫万工街。

    万工街多食肆,卖一些烧饼包子,供码头脚夫们充饥。

    蔡老头趿拉着鞋,走到万工街时,刚好抽完最后一口。

    他在这码头干了一辈子,闭着眼都知道哪家包子挨着哪家烧饼,哪家汤饼今日卖牛肉汤还是羊肉汤。

    然而今日他才迈入街口,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袭来,连鼻息里的烟草味都瞬间叫这陌生香气吞没。

    蔡老头愣了一下,抽动鼻头嗅了嗅,咸香麻辣的气味,霎时窜入鼻腔,较之烟草更令人精神振奋。

    蔡老头忽一抖擞,加快脚程,顺着香气寻摸去,没几步便到了空置许久的铺子上。

    “咦。”这不明家摆粥的铺子嘛!

    从前这里开门时,来的人也多,但领完馒头和粥便走,不像今日,乌泱泱挤满了人。蔡老头站在门外,差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老蔡,老蔡,这儿呢!上我这儿来。”

    有熟悉的脚夫见他落在人群外,大力挥了挥手,好不容易才将蔡老头拽进来。

    “你今日没去县里喝酒?怎么跑万工街来了?”熟人乐呵呵问道。

    蔡老头摆摆手,叹道:“没那个闲钱。说起来,今儿为何如此热闹?”

    明老板走时,码头众人也是知道的。明老板命苦心善,平日里帮衬他们不少,前些天蔡老头还和几个相熟的一道上门吊唁。

    本以为这铺子就要一直空下去,今日这般景象,该不会是大少爷回来了吧?

    熟人笑道:“你还不知道么?明二娘子几日前大病初愈,连痴症也一并治好了。今日二娘子重新开张明记,来吃饭的不仅送包子,饭钱还减两成呢。”

    “竟有此事?”蔡老头讶然,旋即拍手大笑,“善哉,善哉!老天爷有眼,终于了明老爷多年心愿!”

    蔡老头素日挂着一张臭脸,听闻此事,居然不自觉抚掌仰笑。

    遂又想起明老板走时也没见到二娘子痊愈,转瞬便又长长叹气。

    熟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大伙儿最开始听说这事时,也如蔡老头一般反应,既欣慰又惋惜。

    恰巧此时邹师傅端着一口大锅出来,熟人忙拍蔡老头后背,指给他看:“瞧,今日新菜,我前头就是循着这味儿来的,别提多香了。老傅来得早,说是连吃三大碗。我没赶巧,在这等了半刻钟,才等到这一锅。”

    又瞥见蔡老头直愣愣的表情,揶揄道:“你可赶上趟儿了!”

    万工街的烧饼普遍三文一个,个儿大顶饱,两只下肚便解决了一顿。包子略贵一些,荤馅三文,素馅两文,蔡老头一次能吃五个。

    明记卖的麻婆豆腐,配一份饭,送一个包子,十五文一份。二娘子说开业打折,包子每人限领一只,饭菜只售十二文。

    若同烧饼比起来,自然是价高了不少,可同包子比,好像也不算太贵。

    还未轮到蔡老头二人,熟人仍在一旁念叨:“听说本来不少人嫌贵,还是老傅先吃的,他那个老鳏夫也不养家,兜里头重得很。旁人瞧他吃得香,人赶人,就热闹起来了。老傅走时还揣了几个包子,上码头那儿分去了,你来的时候没见着?”

    蔡老头才想起码头上围着的那一圈人,他以为有人在那儿开赌桌,就没去凑,原是傅全那老饕。

    不过片刻,队伍就排到他二人眼前,蔡老头要了一份饭,领了个包子,同熟人一道寻了个空地坐下。

    他把包子揣进怀中,先挖开那碗麻婆豆腐盖饭。

    碗中嫩白豆腐切作四方小块,个个裹着红油芡汁,他手不经意微颤,那豆腐便跟着盈盈一晃,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有多嫩滑。

    蔡老头赶忙拿起勺子,囫囵塞了满满一勺放进嘴中。

    豆腐极嫩,牙齿碰撞间,汤汁迸进口中,鲜麻滚烫。汤汁包裹着豆腐块,既将风味渗透其中,又因火候控制极佳,锁住了豆腐原有的清香。

    蔡老头本不爱豆腐中一股子豆腥气,偏这道菜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那股腥味去了,他方知豆腐原是这样清口的食材。

    再细细咀嚼,又遇着炒得焦脆的豚肉粒,切得细密的豆瓣碎,煎至金黄又吸饱汤汁的蒜子和辣椒,在豆腐的柔嫩之上平添一份层次感。

    裹了汤汁的米饭晶莹剔透,米香混着辣气,每一口都在唇齿间爆开香气来,米粒浑圆饱满,湿湿润润,乃是盖饭精华所在。

    几口热汤拌饭下肚,蔡老头额间鼻头便布了一层汗珠子,他摘下毡帽扇了扇,才想起这是隆冬时节,不由得发笑。

    又想起怀中包子,怕搁久了表皮变硬,赶忙掏出一瞧。好在包子外皮仍是弹性十足,封口处隐约渗出一丝红油。

    蔡老头咬了一口包子,发了面的包子外皮柔韧有嚼劲,内里一圈则浸满了麻婆豆腐的汤汁。

    红褐色汤汁好似要在雪白面皮中抢夺城池,发了狠往外渗透,最终敌不过这面皮厚实,被圈在里头。

    比之盖饭,包子略显得干了些,但又在咀嚼间完美混合油润汤汁,亦是一绝。

    蔡老头用最后一口包子皮刮干净碗内最后一点汤汁,餍足地拍了拍肚子,将碗勺归还后,买了四个麻婆豆腐包,乐颠颠同人道别,往家中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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