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等着不远处那张忽明忽暗的面庞,毫无底气的反驳道:“林笑书为他们做的少吗?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啧。”铁栏那头的男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将身子完全转向我,一字一句道:“这边的账可不是这么算的,甘上校。”

    “您这几天应该没机会出去吧。可惜了…”男人将脑袋斜靠在铁门上,语气满是讥讽:“他们最近在整顿,也就…不到三天的时间,秦教是主要负责人,说什么…是…整顿纪律,维护营风,林笑书被查的最狠,哈哈哈哈,算是天道好轮回,恶有恶报。”

    “林笑书,没有任何理由被…”

    男人不耐烦的打断了我:“上校,这里的规矩,轮不到你定。”

    看着不远处林笑书模糊的轮廓,我的心莫名被揪了起来。

    是啊,这里的规矩不由我定。

    我重新回到了阴影里,回到臭气熏天的草堆旁,缓缓躺在石床上。

    石床很凉,即使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也依旧抵挡不住不断往上渗的寒意。

    我将脑袋慢慢挪向床边,在后颈腾空的一瞬间,脑袋也反垂着挂在床沿。

    我想象着天花板上的木头条落下,巨大的后挫力一定会让我的颈断裂,脑浆四溅,没有痛苦的,我想象着我的头落下。

    林笑书被捂住的嚎叫,从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

    空灵的回响贯穿了我的大脑。

    我试着回忆起遇见他最初的画面。

    蓬头垢面,凌乱得像朵快要谢掉的花。

    我亲手捞起了这朵花,异想天开为它浇上撒旦的圣水,祈求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活它死去的枝丫。

    花依旧是花。

    我最终还是没能救活他。

    林笑书给我说的那段话,现在想来有迹可循了几分。

    那几句话的中心思想很简单。

    让我去救他。

    在一个我俩都知道的地方,拥有救他的宝典。

    我将手放在太阳穴上,使劲按摩了几下。

    我俩都知道的地方?

    那是…在…哪?

    毫无征兆的,我脑海里浮现出一轮并不圆的月亮。

    微风压过草坪,群星在不断闪烁。

    我知道那是哪,驻守雷区的小木屋旁,林笑书带我去看星星的空地。

    我不确定地方的准确性,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就连林笑书要我救他,也是我自己想的。

    我当惯了他的救世主。

    这次理应也是我出手。

    但以我目前的状态,救他肯定不现实,红狮的人压根不会帮我。

    老徐也容不得我再提这些大逆不道的要求。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身下石头的寒凉似乎在侵蚀着我的心脏,我将昏昏沉沉的脑袋重新挪回石床上。

    夜更深了。

    那晚我做了好多梦。

    梦到我和林笑书一起回红狮部队。

    梦到老徐带着嫂子,夏威尔带着浓妆艳抹自称不足十八的小女人,以及红狮的其他几位军官,坐在饭桌前嬉闹。

    桌子很长,大家井然有序的坐在两排,嘻嘻哈哈里也丝毫没有缺失部队的规矩。

    众人瞧见我俩来了,瞬间兴奋起来。

    老徐招呼我们坐下,夏威尔急急忙忙的要灌林笑书酒。

    说是来迟的家属应当自罚三杯。林笑书红着脸拒绝,夏威尔已经将威士忌倒满了酒杯。

    还没等他把酒递过来,他的小女朋友先撅起嘴,一把将酒抢了过去,揪着夏威尔的耳朵就往回拉。

    夏威尔双手合十,止不住的求饶。

    坐在最前面的老徐带头骂了句:“瞧你这点出息。”

    人群再次嬉笑起来,夏威尔不怒反喜,一手搂着女孩的腰,毫无底线的蹭了上去。

    直到蹭得女孩露出笑容,揪着耳朵的手自然也松了下来。

    嫂子招呼林笑书坐,顺便给他拿了份餐具。

    “小甘,是个好孩子,我和老徐看着他长大的,就是脾气差了点,这点像老徐。”嫂子温柔,发髻整齐的盘在脑后,给林笑书倒水的时候,莫名提到了我。

    林笑书礼貌接过,笑着回道:“我知道。脾气是一点也不好。”

    他俩对话的声音很小,我只能竖着耳朵听。

    对话断断续续的,夏威尔他们碰杯的声音也很大,我只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小甘,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你有时候不能放在心上,要是他有什么惹你生气的地方,你给嫂子说,嫂子帮你教育他。”

    “我知道。”林笑书笑起来,他手在桌布下捏了捏我的爪子。

    我转过头,佯装着生气。

    林笑书又笑起来,他笑得很甜,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嫂子,您怎么不问问林笑书脾气好不好?万一他比我还烈…”我将脑袋凑过去,笑眯眯的压在林笑书肩膀上。

    林笑书有右手缕了缕我耳后的头发,笑道:“谁能有你脾气暴躁?”

    “就是。”嫂子应和道:“小甘,也就小林是个软性子,要遇上别人,哎呦,人家可不这么惯着你。”

    “是,别人可不惯着我。”我懒洋洋的埋进林笑书的衣服里,皂荚香总是让人心安。

    “甘钰霖,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坐直了,这么多人,像什么话。”老徐在喝酒的间隙还不忘训斥我。

    我抬起脑袋,不满的嘟囔道:“知道了,您顺道也管管夏威尔,小心他俩在桌子上烧出火。”

    周围乱哄哄的,大家你敬敬我,我回&a;回你,一来二去,酒过三巡。

    林笑书给嫂子夹了口菜,偏着脑袋冲我做口型。

    我努力辨认了几次,才看出来其中的意思。

    应该是“你哪来的别人。”

    我懵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都多久过去了,他居然还停在我那句敷衍的话上。

    “是没别人。”我将他桌前的酒夺了回来,压着嗓子一饮而尽。

    无端的,我从那和谐的场景里咂摸出了悲凉。

    我伸手摸了摸林笑书。

    林笑书不明所以的转头,温柔道:“怎么了?”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肆无忌惮的从眼眶里冲了出来。

    他手很凉,凉得像监狱里的石头床。

    眼前的场景像是感知到了我的困惑,温馨的暖色调在一瞬间崩塌毁灭。

    林笑书再一次的消失在我面前。

    我抹了把脸上温热的泪。

    将失焦的视线重新对准黑漆漆的天花板。

    夜很静,囚犯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巡逻狱警的钥匙串在叮当作响,我翻过身子,脑海里全都是林笑书的模样。

    再次睁开眼时,我居然回到了战场上。

    莫石在我耳边耀武扬威的叫嚣着,林笑书被我牵在左侧,瑟瑟发抖的像只鹌鹑。

    我发疯似的捂上他的肩膀,颤抖着喊道:“跑!你跑啊!留在这里做什么,跑啊…”

    林笑书明显不太理解我的意思,忧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

    我解开了他的铁链,不顾莫石疯狗似的嚎叫:“你自由了,林笑书。走吧,不要再等了…我求你,走吧。”

    “你…为什么…?”林笑书迟疑得看向落在地上的链子,无助得像是失去大人的孩子:“你不应该这样,我不能跑,我能去哪里…我还要…”

    “滚!”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掏出手枪的一瞬间,我看见他怀里那片还没吃掉的面包。

    “别让我看见你!”我忍住要落下的泪。

    我想让他活着。

    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如果现在放他走能避免以后的一切,我宁可…让他彻底消失在红狮部队。

    林笑书在迈开腿的时候,依旧没弄明白我想干什么。

    我举着枪,强迫他离开驻守的地方。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或许这样就能救他了。

    可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爆炸在耳后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

    身后是雷区。

    林笑书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连同我的幻想一起,我又再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爆炸区。

    我看见夏威尔在身边狂笑,他拉着我的肩膀,那是我们获得荣耀的决定性爆炸。

    爆炸,血腥,野蛮的暴戾将我冲碎。

    我本不应该这样,我本不应该这样。

    ……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是在孤儿院。

    院长妈妈和蔼地摸着刚进来的每一位孩子。

    他们天真地予以感恩的微笑。

    殊不知,背后是数不尽的黑暗。

    “站好队,去墙角,有专门的叔叔阿姨给你们做检查。”院长漂亮的红指甲在我眼前直晃,她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在最前面,和蔼的样子倒像是我印象中的妈妈。

    “你们要乖乖听话,听话了有糖吃。”

    孩子们脆生生地在旁边应和着。

    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听话地守着院长所说的糖。

    那天太阳很烈,天空没有一丝云。

    采血的阿姨并不温柔,帮忙的叔叔抽完了一包接着一包的烟。

    很疼,但没有人哭,因为哭了就会没有糖。

    而我们都在等着那颗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糖。

    直到我离开了孤儿院,院长也没能拿出一颗糖。

    我猜她从来没有糖,或者说,她一直都在骗我们。

    可就是她那么拙劣的骗术,也足以让我们支撑了一整个童年。

    我们只想吃颗糖。

    在纠结了一晚上之后,我捂着冰冷的墙面,做出最终的决定。

    我要去救林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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