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锦没由来地感到紧张,她用余光瞥了瞥傅梓栩,想要从他身上找到镇定的支撑,却发现傅梓栩面色紧绷,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紧张之感比她更甚。

    “通往顶层的楼梯有点陡峭,二位小心脚下。”尤决单手握成拳背在身后,稳稳地踏上楼梯。

    方回锦跟在尤决的身后一脚踩上去,木制的楼梯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伴随着轻微的震动,让她紧绷的神经堪堪在扯断的边缘挣扎。

    她停下脚步,踌躇不前。

    自到达息山脚下,见到飞檐下悬挂的铜铃开始,她就不断地出现紧张乃至害怕的情绪,仿佛前面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物在等待她主动靠近。

    这情绪一阵起一阵熄,犹如浪潮奔涌。纵然她相信傅梓栩,但是尤决呢?他可信吗?

    尤决看上去是个道骨仙风的化外之人,却时不时给她一种诡异的感觉。他平静的目光里,他微微勾起的嘴角背后,像是隐藏着什么东西。

    这个人,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傅梓栩的声音略带沙哑,她若稍微留心一下,便会察觉出傅梓栩声音中极力掩饰却依然掩饰不住的慌张,但她此刻已经警觉到极点,注意力都放在前方信手跨步的尤决身上,忽略了身旁傅梓栩的异常。

    方回锦维持着侧身的姿势,背部紧紧贴在塔壁上,这是下意识的拒绝和防御。

    “我……要不我不上去了,”方回锦小心谨慎地开口道,“我在外面等你们吧。”

    “傅兄,你看你没出息的样子,把小姑娘传染得也紧张了,”尤决明明走在前面,此时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方回锦的对面,把她吓得差点失足摔下去。

    “你还说我呢,你走路能不能有点脚步声,都吓到她了,”傅梓栩及时伸手扶了方回锦一把。

    楼道狭窄,尤决跟方回锦站在同一层楼梯上,相距不过二十来厘米,傅梓栩站在方回锦紧邻的下一级台阶上,两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一前一左围着她,身后是塔壁,唯一的出口就是向上的楼梯,三面被堵实,压迫感明显。

    傅梓栩发现方回锦脸色变差,垂下的手指紧张地蜷曲几下。

    尤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自顾自说道,“傅兄啊,我那压轴的宝贝就让你这么紧张?其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年代久一点的死物,你不是说自己还用真正的古物当过道具吗?怎么还没见到,就被吓成这样?”

    傅梓栩紧绷的神色顿时松弛几分,“谁让你刻意营造出神秘莫测氛围,还让它独占一层,怎么想都觉得价值连城,我能不紧张嘛……”

    “哈哈哈哈哈,”尤决转身继续上楼,话锋一转,“小姑娘,这家伙演技一绝,你别被他的紧张给骗了,这家伙拍《明宫宴》的时候什么古物没见过,未必看得上我的宝贝,他很可能是故意紧张给我看的!”

    “我没演,我是真的紧张。”傅梓栩低头为自己辩解,“谁让我来之前,他说顶楼的东西比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还要珍贵呢!”

    傅梓栩一脸无辜,主动承认自己的紧张,方回锦听着又觉得是自己多思多虑了。

    换成她,如果提前被人告知楼上藏宝的价值胜过王羲之的兰亭序,她只会比傅梓栩更加紧张。

    “傅老师这么说,我反而更加好奇,”方回锦逐渐面色好转,“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传说陪葬唐太宗的昭陵了,如有一天重新现世,只怕会震惊海内外的考古界,比它还要珍贵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小姑娘,你上来亲眼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尤决已经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们。

    “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傅梓栩伸出手臂在身后护着方回锦,以防她磕了碰了,“万一是这家伙在框我们,等出塔以后我们好好框他一顿。”

    “嗐,傅兄,我还能少了你们一顿饭吗……”

    傅梓栩和尤决两人插科打诨,气氛比刚刚轻松不少。

    方回锦长舒一口气,应该真的是她谨慎过头了吧。

    跨上最后一级楼梯,塔顶一层的全貌如数出现在方回锦眼前。

    顶层真的只有一件藏品,摆在正中央,藏品的正上方就是塔尖

    她以为这件比兰亭序真迹还要珍贵的东西,就算不放在保险柜里,怎么也得给它用一个专门的玻璃罩子罩起来,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件藏品被大咧咧地摊开放在一张正方形的木桌上,木桌也不是名贵的材料打制,跟家具市场两百块钱一张的老式餐桌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我镇塔之宝,二位觉得看着如何?”尤决双手撑在方桌两侧,兴致冲冲地问傅梓栩和方回锦。

    傅梓栩满脸失望,“就这?也太寒碜了吧,”他向上指了指塔顶的壁画,“我实话实说,你别介意,在我看来,它还不如上面的壁画精致。”

    “哼!不识货!”尤决白了傅梓栩一眼,转而看向方回锦,“小姑娘觉得呢?”

    方回锦走近木桌,终于看清了桌上的摊开的东西。

    是一幅书法,写的是庄子的《逍遥游》。

    书法好不好她看不出,只得实话实说,“我不太看得出它的价值,”这么说又觉得太伤人,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是我写不出的字。”

    “哈哈哈哈哈,”尤决背着双手大笑,“小姑娘太实在,可这幅字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书法造诣,而是在于,它是庄子的真迹!”

    傅梓栩:“……”

    方回锦:“……”

    傅老师这个朋友,该不会被人骗了吧,庄子的真迹?庄子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吗?那个时候有纸这种东西?

    傅梓栩尴尬地拍拍手,方回锦赶忙也跟着拍手。

    “你们不相信?”尤决一把拽过傅梓栩,“你再仔细看看!这墨!这洒脱的风格!这扑面而来的历史气息!你们怎么能不信呢!”

    “信信信,”傅梓栩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向方回锦投去求救的目光,方回锦只好装作仔细欣赏的样子凑近了观看。

    也不知是盯久了眼花还是顶层光线不好的缘故,忽然,方回锦感觉纸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狐疑地侧头看向傅梓栩,傅梓栩没注意到她,还在努力尝试将自己的胳膊从尤决的手下解救出来。

    方回锦将目光落回到纸面上,这回,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一条尾巴从字里行间划过,只一瞬间,又隐入纸中消失不见。

    “咚!”一声巨响从空中劈下,震得方回锦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塔周围悬着的二十四只铜铃同时被震响,从下而上,由远及近,一声高过一声,方回锦脑中顿时嗡嗡地响,响得她头疼,仿若有人拿着锤子不停地敲击她的头,她痛苦捂着头弯下了腰。

    傅梓栩和尤决还在为这幅字的价值争论不休,听见动静,纷纷停下动作,几秒过后方才反应过来方回锦出了事。

    方回锦脑中的嗡嗡声挥之不去,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

    傅梓栩赶忙蹲下半抱住她,言语中一片焦急,“怎么了?怎么忽然头疼?”

    尤决也赶忙过来查看方回锦的状况,待看见方回锦的脸色,这位修道之人罕见地爆了句粗口,“我靠,我忘了开窗,顶楼空气不流通,她这是缺氧了!”

    “您能不能靠点谱!”傅梓栩气得脸色发青,失去了往日的温和,“现在怎么办!她要是出点什么事,尤决我告诉你……”

    “我我我马上开窗!”尤决手忙脚乱地将塔壁上的窗全部打开,让顶层的空气流通起来。

    塔外的铃声已经停止,方回锦半靠在傅梓栩怀中,大口大口呼吸着从窗外流进来的新鲜空气。脑中的嗡嗡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跳加速,她右手按上心口,掌心之下,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她有种这颗心下一秒就要从体内跳出来的错觉。

    方回锦不断吞咽,仿佛这么做就可以将心脏压制在体内,却因为吞咽得过于频繁,不小心呛到了自己,“咳……咳咳咳……咳咳……”

    傅梓栩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好点了吗?”

    “哪有这么快……”

    尤决话没说完,被傅梓栩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还有脸说话!”

    尤决只好闭嘴。

    方回锦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

    “傅老师,我想出去。”她说。

    “好,我们现在就出去,你还能走吗?”傅梓栩作势要打横抱她,被她摇头拒绝。

    “我能走。”

    她撑着傅梓栩的胳膊借力站起来,转身往楼下的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尤决,尤决置身于明亮的阳光之中,光线太过刺眼,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她真的如他所说是缺氧导致的幻觉吗?纸上消失不见的尾巴,铜铃响起之前的那一道巨响,那一道像什么东西的尾巴扫在地上的巨响,种种诡异之处,他究竟知不知道?

    可她已经无力再思考这些,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出了塔,明媚的阳光洒在方回锦的身上,她不那么冷了。

    回头望了望塔顶,尤决正在将打开的窗一一合上。

    刚刚经历的一切好似一场梦。

    她被傅梓栩扶到小径旁边的石凳上坐着,傅梓栩半蹲在她面前,眼中又是歉疚又是关心,“还难受吗?”

    她疲惫地摇摇头,然而苍白的嘴唇出卖了她。

    傅梓栩自责道,“我不该带你来的,之前只想着可以借此机会让你见见魏晋的古物,结果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幸好你现在没事,不然我……”

    他垂眸掩盖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说下去。

    方回锦伸手抓住傅梓栩的衣袖,安慰道,“不关傅老师的事,是我身体太弱了,稍微缺点氧就出状况。”

    这一幕落入尤决眼中,他关窗的手顿了顿,半晌嘲弄道,“自讨苦吃的蠢人……”

    “啪”的一声,最后一扇窗合上。

    塔楼的顶层,再度被阴影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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