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场面混乱, 牧游云这一刀出手时确有几分偏离,虽刺中太子腰腹,可却并未伤及要害。
见贼人被缚, 李公公着人立刻出宫去请容太医,可交代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容家大公子容珩当下就在席间,于是梁帝立刻扬声寻人, 容珩快步赶至,和霍厌对视一眼, 忙蹲下为太子处理伤口止血。
当下在场的,除去霍厌一眼便将牧游云的身份辨出外,大概只有容珩能从那张涂满彩漆的一张花脸上,将那双熟悉又寒戾的眼睛看出。
原是故人。
昔日间, 他, 霍厌,莫霆,是为异姓的结拜兄弟,而牧游云则是莫家伯父的大徒弟,莫霆更是将其视为亲弟,几人也因此有了交集。
可是后来, 霍老将军悲壮战死,霍莫由此两家生隙,再到最后, 莫伯父私下通敌的罪证被发现, 终至莫家满门被斩,一个不留……
如今,与莫家有牵扯之人, 早已皆为亡魂,这几乎是所有人的通识,故而眼下,自不会有人将今日之事,和五六年前便被诛族的莫家联系在一处。
容珩和霍厌彼此相视一眼,默契地并未多言,牧游云的身份,他们不说,不会有人知。
若非与莫家相熟之人,旁人应是鲜少能闻,莫伯父为将莫家剑法发扬广盛,还在外收了几个徒弟,而霍厌和容珩则是因与莫霆有至深友交,这才连带着结识了牧游云,找到他们师兄弟几人的存在。
不过没过多久,牧游云便勤奋和天赋同效,很快习成剑法,之后他领着师兄弟,代替莫伯父游历六国去各处传教,不常留京,也正因如此,当年莫家的祸事才没叫他们师兄弟几人沾身血腥。
只是皇室的祸根,却就此种下。
霍厌凝了凝目,见牧游云等三人已被御林军制住押下,等待候审,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若坐视不理,他们必死无疑,可弑君之罪又当众被擒,哪里有任何求情的余地?
这时,梁帝见眼前的三名妄徒面对御林军指挥使的询问,依旧眼神不屑地拒不回答,当即盛怒,紧接他目光扫过刑部尚书,又转而觑看想霍厌。
略微沉吟后,梁帝启齿道:“霍爱卿,你的手段素来出名狠辣,我命你三日之内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口供逼出,揪出其幕后主使!以此来给朝臣一个交代,也给太子一个交代!”
霍厌眼神一定,他完全没想到梁帝竟会越过刑部尚书,把此任交付给他,于是当即只觉柳暗花明。
他上前迈步躬身:“是陛下,霍厌定不辱负陛下信任!”
闻言,牧游云冷笑一声,即便面上还顶着张花脸,可眼神之凛却绝非一日之寒。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从来不惧死。
只是师傅的仇,暗谋多年,没报终成遗憾,不过好在常生还算安然,莫家剑法不算技绝。
于他,这勉强算些安慰。
……
浮芳苑。
突发的行刺事件,叫施霓原本的计划被迫被打乱,太子受了重伤,而太后和皇后娘娘也俱受到了惊吓,如此情况,梁帝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当众论赏?
琢磨筹划了这么久的献舞,只差一步,却最终功亏一篑,施霓确实接受不了。
今日为止,辞花节已过去三日,可宫内依旧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扬,有人猜测贼人身份是来自临交邦国,更有人阴谋论,说这三人说不定是京内哪家豢养的死侍。
总之沸沸扬扬,众说纷纭。
而此刻施霓却没有半点儿心思去听这些闲语,眼下她的处境实在不容乐观,不仅赏赐没得,还逼得将军与她生分,倒是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动的这点儿小心思,都成了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三日以来,施霓在浮芳苑日日都睡得晚,就殷勤盼等着将军能踏夜而至,哪怕是来算账也好呀,总之能给她面对面辩解的机会。
她还想着,只要能与将军见上一面,她到时一定诚恳认错,再求亲亲,撒撒娇,说不定将军大人有大量,被哄得满意便真的不再同她计较。
可事与愿违,将军好像真被她得罪了去,这三日竟当着不肯来见她一面。
本来就是临门一脚的事,只等节目结束,她按着计划寻机把出宫的求赏之言说出口,此事多半就能成了,可偏偏赶在节骨眼儿上出了这么个意外,让她遽然变得弱势被动,对此,施霓简直又懊又悔。
虽然也知道,梁帝把审问犯人的重要任务当众交给了他,这几天他应是很忙很忙,可施霓就是忍不住多想,害怕他是在故意疏远自己。
等到第四日,浮芳苑终于热闹了一回,入目,就见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在前领着队伍而来,其后紧跟着些太监,他们两人一排,相携横抬着几个大箱子,共有五个,阵势浩浩荡荡。
进了殿门,待箱子一打,看到里面尽是名贵绸缎,施霓便不难猜出娘娘之用意。
这礼,恐怕是代太后送的。
辞花节当日,施霓一舞叫太后娘娘欢喜,当时也因此得了太后娘娘当众亲口允下的赏赐,虽然中间生了变故,可这话却不能当做白说。
故而,眼前这些花样杂繁的名贵绸缎,应到就算是娘娘对她的赏赐,由此也意味着,她想请求出宫之类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施霓眼神瞬间浮现暗淡,也从未觉得这么无助过。
听说此事,伶娘娘忙从香云堂赶了过来,此时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已经走了,她一进门,看着施霓屋里堆得满满的名贵绸缎,当即忍不住叹了一声。
“妹妹啊,你说你这走的是什么时运?几十年不见的行刺之事,都能被你赶了巧,这回,咱是吃了大亏了!”
原本能争取到的出宫机会,现在却成了这几箱做衣服的绸缎,怎会不亏?
施霓沉默地抿了抿嘴,心头百味杂陈,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是否还会遇到。
“都是命罢了。大概,是我不应该自争。”施霓低下声音回说。
伶娘娘闻声也叹慨,这些日子,她是亲眼看着施霓练舞如何苦勤辛艰,又如何巧费心思的。
可费了这么大劲,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任谁谁不觉得无力。
“你先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本宫听说现在太子已没什么大碍了,我看太子对你……”
伶娘娘话未说完,就被施霓及时阻了,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严肃与认真。
“我和太子没关系的,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就是她自以为是地拿太子刺激将军,才把局面弄得这样复杂,眼下,施霓自是不愿再将自己与太子牵扯到一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伶娘娘自没强求,不过也是真的为她将来的前途作愁,“妹妹一舞扬名,如今京城豺狼环伺,都在窥看谁能终抱美人归。眼下圣上表露无意,太子又无心,那皇室宗亲里的那群浪荡纨绔子,恐怕要对妹妹动上心思了。”
伶娘娘此言正是提醒着施霓,将军是她唯一的稻草,可现在,她不知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抓得住。
于是垂眼,她心情低落地欠身回:“多谢娘娘关怀。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伶贵人见她这般失意模样,也不忍叹息一声。
……
狱寺。
霍厌一人立于刑架前,将刑部尚书赵峰派来给他帮忙的人手,全部借机屏退下去。
而后趁着四周无人,隔墙无耳,霍厌肃着脸,从袖口中掏出事先写好的认罪书,往前走了两步,递到牧游云面前。
开口道:“把手印按下,我保你们兄弟三人一命。”
闻言,牧游云只以为霍厌是在耍弄手段,什么保命之言,不过就是套话技巧,特殊的审讯手段,目的就是想把他们剩余的师兄弟一网打尽,简直做梦。
心想其不亏为梁帝的走狗,当真虚伪!
于是牧游云扬起下巴嘲弄一笑,即便浑身狼狈,面容脏混,也毫无露怯地硬气回说:“要杀,就来个痛快,不必在我等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霍厌拧眉,把认罪书张开,近距放置在他们面前,口吻厉下。
“你们再耽误下去,等赵峰的手回来,我也保不得你们。”
“保我们?”牧游云满眼戒防,眼神在霍厌面上扫过,又落眼在那纸认罪书上,当即眉心一紧,“承认自己是西凉杀手?霍将军这到底是何意。”
他们是为师傅蒙冤,才想报复在梁帝身上,跟西凉有什么关系?
很显然,霍厌来审他们并不为真相,甚至也不想追查他们剩余的弟兄究竟藏匿在何处,一时间,牧游云看向霍厌眸底的深浓,觉得其心着实难测。
“旁的你不必知晓,只要你三人肯在这个认罪书上摁下手印,我自有办法帮你们逃出地牢。”
牧游云正犹豫,就听身侧急忙一声:“师兄,你别信他!他为梁帝卖命,是梁帝的走狗!”
这话听着刺耳,闻言,霍厌微眯眸,紧接拿起韧鞭挥手用力往侧旁一抽,疼得对方瞬间龇牙咧嘴。
“没大没小,我跟你师兄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
“霍厌。”牧游云护短。
霍厌知道他责任感重,牧游云从小无父无母,自被莫家人收养,便一直把莫家人和自己的众位师弟当亲人相护,别人可以动他,但绝不能动他身后的人。
霍厌敛了敛神,一时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莫霆,从前他常在自己面前夸赞牧游云,这个弟弟年少却老成,将来一定是个操心的命。
不想一语成谶,如今,莫家上百口的亡魂之认,是全压在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身上了。
既如此,他只能再提旧人。
“莫霆是我兄弟,他既把你视作亲弟,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你想报仇,我不拦,可你确定自己所视的仇人是对的?”
“你什么意思?”
牧游云面容鲜少地露出几分波动之色,不知究竟是为后半句话,还是因为他提及了莫霆的名字。
霍厌没答他的话,只威厉开口:“想知道我什么意思,也得先从地牢里出来再说,不然我这话,一个阶下囚徒可不配听得,容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手印到底摁不摁,想不想从地牢里出去,全凭你心。”
“我想!”
这回,牧游云终于没有犹豫。
他指腹带伤,轻易将血印按下,听得霍厌的要求,在认罪书上承认了自己是西凉人的身份。
西凉,自为敏感之言,前几日辞花节的时候,宫里不还有个西凉的姑娘在台幕上跳了一曲好看的舞。
牧游云对此有些印象,可却不知霍厌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
北辰殿内,梁帝看着那按下手印的认罪书,当即勃然大怒,遂用力将其掷抛于地,忿忿的开口道。
“一群乱臣贼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徒!才刚吃了败仗多久,又赔了多少土地钱银?这就不长记性地全忘在脑后,竟胆大包天,敢当众行刺寡人,是真以为我们大梁无人,武将都死光了吗?”
这话,霍厌听得不怎么顺耳。
他没立刻回,反而是故意等梁帝将情绪翻涌到最高点,有没什么理智的情况,这才缓缓不急地开了口。
“贼子目中无人,确实可恶,可依微尘之见,却觉此番行动恐怕不是西凉王的属意。当时在边关对战之时,那西凉的大王子拓跋川总也不服好战,原本西凉王审时度势,已下撤退的命令,可其莽夫之勇非要逞一时之强,而至最后白白折损了半数兵马,叫西凉王王大怒,他自己也被罚下了前线的掌兵权,灰溜溜地回了西凉都城潍垣。”
梁帝垂下目,“还有此事?所以爱卿以为今日之事,是那西凉大王子的手笔?”
“恐怕不止。”
霍厌开口,当下故作紧张愁容,也瞬间引起梁帝背脊绷直。
因着这些年来,他舍生忘死,为了大梁家国几次扬血沙场,九死一生,所以他自是知晓自己的言语对梁帝而言存在分量。
将刺客与西凉挂上联系,便等于也与施霓挂上了联系。
所以,这是争得施霓唯一的机会,论功求赏太过被动,可行不可行全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所以霍厌选择的办法是,制造威胁。
梁帝贪色,皇室那些纨绔子弟也贪色,可他们却有一个相同的致命弱点,那就是更惜命。
对霍厌而言,施霓位处他性命之前,他拿命护她。
可对这些人而言,什么都比不上苟活。
于是,霍厌含着心思,摆出深思之态恭对梁帝说道:“陛下请试着想一想,若无内应,他们如何能将时机赶得这样巧合,又如何能提前算准陛下会在今年大办辞花节,而后顺势混进武戏班,趁机溜进皇宫对陛下意图谋害?这一切,不显得太过巧合了吗?”
“内应……辞花节……”
梁帝紧张地低喃着,听了此言,又见霍厌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当即吓得背上汗涔涔的。
这回若不是太子为他挡下一刀,恐怕现在他已经命丧黄泉了,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高谈阔论?
忽的,梁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面容,随即恐慌到当即一凛。
“难道……难道是施霓从内接应?寡人一开始看她,就觉得其心不正,模样长得妖妖媚媚,怕不是西凉人暗下的祸根,对对准没错了,此番辞花节大办,一开始不就是从她献舞一事最先引出的?”
梁帝三言两语就想给施霓定罪,仿佛是不是她根本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叫人拿下,而求一个心安。
而此言正中霍厌下怀,他就是要梁帝主动说出施霓的名字,猜疑为圣上,而他则解惑。
“施姑娘确有嫌疑,可宫中不止她一个西凉人,各宫娘娘身边其实都有西凉数年前贡来的奴婢宫人,如今若无证据便给人定罪,恐不能服众,依微臣看,不如就……”
“不如什么?”梁帝忙追问,当下他心慌没了主意,只想听霍厌的议策。
“既陛下怀疑施姑娘为西凉细作,不放心她继续留在宫中,那不如就暂将人安置在宫外,只需随便找处小院子,如此隐秘定下,既不引人注目,有失皇家颜面,还能让陛下心安入眠,岂不两全其美?”
听了这话,梁帝顿觉豁然开朗,所面难题轻松便一应而解,于是当下,他只觉霍厌当真是为君解忧之忠将,更是大梁国不可或缺的国之栋梁!
于是,梁帝放心地交代下去,“既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爱卿处理了,至于把人安置到哪,你办好再回说就是。记住,此事办得还需隐秘些,不然传扬出去,还以为我们怕了这小小女子。”
“是!“
成了。
听闻梁帝此言,霍厌瞬时屏气,当下万分所感,而后再次恭敬躬身道:“臣,定不负圣命。”
他对施霓的诺,终于办到,总算办到。
施霓是他的,出了宫,他便无需再顾虑任何人。
……
霍厌与梁帝私将施霓的去留定下,旁人对此一无所知,就连施霓本人也是突然被通知,而后连夜收拾了行装,又趁天色将明,悄无声息地坐上了出离皇城宫苑的马车。
负责赶车的人全程沉默,无论施霓她们问什么,也一句话不说。
于是阿降不由担忧地向施霓凑近了些,而后附耳悄悄说:“这到底是什么人啊?不会真是要将我们灭口的吧?”
施霓抬了下眼,开口问道,“你心里藏着秘密?”
阿降忙愣了下:“啊?怎么会,我什么话都跟姑娘说的。”
施霓“哦”了声,又点点头,“那不就是了,既不知什么秘密,为何要怕被别人灭口。”
“……”
姑娘怎么还有心思和她探讨这个,阿降有些无言,现在她简直都快要急死了好不好。
“那姑娘可知我们要去哪里?阿降……阿降总觉前面赶车的那个大哥,不像什么好人。”
话落,前面那人再次扬鞭,马蹄踏得更为迅速,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阿降这话,反正阿降是再次被他吓到了。
施霓倾身,伸手掀帘,望着映在眼里的越来越远的高耸城墙,心觉从未有过的轻松。
所以哪怕前路未卜,更不明有没有危险,可这一刻,她只想珍惜这不易的心安。
既躲不过去,不如随遇而安吧。
在辰时以前,马车终于摇晃停下,阿降应激地从睡眠中醒来,下意识护在施霓身前。
而后,她们终于听到车夫一路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请姑娘下车,地方到了。今后,姑娘暂住此处。”
施霓和阿降相视一眼,似乎都没想他会这般恭敬,毕竟这人一路上都是肃面横着眉,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阿降利落地蹦下车,又把施霓小心地扶下来。
之后一抬眼,就看着面前这简陋不起眼的院门,阿降小脸立刻皱起,小声嘟囔了句。
“姑娘身子娇贵,怎就让我们住这啊,外面看着破破烂烂,里面定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施霓忙觉不妥地扯了下阿降的胳膊,当下倒没觉得被怠慢,对她而言现在有地方住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没任何名分,在异乡获得的所有,不过是他人的施舍。
而那赶车人没有应阿降的话,只自顾自说道:“里面一切都已收拾妥善,仆妇和厨娘下午就到,一切事宜都有下人来打理,姑娘只管好好住着。但只需记住一点,那就是暂时先不要出门。”
“好,我记得了。”施霓微笑了下。
对方颔首示意,之后轻松帮施霓把几箱行礼搬到寝屋门口,又知礼地止了步,不再踏入,做完这些他没多停留,伸手递给她们一个钱袋子后便很快转身离开了。
掂了掂,好重,打开再看,全是金子。
“好多钱啊,这是陛下给的……盘缠?”阿降瞪大眼睛问。
施霓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眼下就她们主仆二人,阿降没什么顾及,于是冲着施霓直言地道着困疑:“姑娘,昨夜里向我们传旨的,不是陛下身边的太监嘛?既如此,又为何一路搞得这么神秘,就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确实有这个感觉,施霓不由叹出一口气。
“圣上的心思难猜,但总之,能出宫便是得偿所愿了。”说完,她又忍不住回望了下眼前这略显荒废的院子,补充说,“哪怕,环境稍差些。”
这后半句话施霓才刚说完不久,阿降便打开了主卧的寝室房门,当即她只看了一眼,便瞬间惊得尖叫出声。
豪奢装潢,高顶吊起,墙壁四周自然垂落下来缀带流苏的彩绳帘幕,还在绳中挂着透着薰衣草味的香囊。
而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显眼的实际当属房间屏风之后,那位立正中帷幔团拥的大床,阿降迈着碎步临近去看,几乎一瞬便辨出,眼前这正是千金难寻的浮云缎。
这料子一般是富裕之家用来给姑娘做衣服用的,何曾见过有人这么大手大脚,直接用它来当床单,舒服是舒服,可皇宫自持简奢之风,都从没这么豪过。
不过说实话,这被子姑娘盖确实正好,姑娘皮肤细嫩,稍一碰就能出印,盖这个应该很舒服的。
视线刚准备收回,阿降又再次被梳妆台吸引,看着上面满满的胭脂水粉,眼睛不由瞪大了些,语气也生着困惑,“姑娘你看,他们怎么知道你平时爱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啊,上面铺摆的全是你平时最常上妆的那些颜色,果然樱粉色最多。”
薰衣草香、浮云被,樱粉色的口脂……施霓心里不由将这些联系在一起,要说当下没有多想那肯定是假的。
熟悉她这一切的人,除了阿降,是还剩他一人。
可他,不是因为她献酒那事,已经对她生了厌吗……
施霓垂下眼,艰难忍下心中所想,也没有向阿降告知自己的猜测,于是一个人怀揣心事,一直默默地等到晚间。
吃了晚膳,她叫阿降去休息就好,然后一人安静在房间坐等,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对的,今日这事,自有将军的出手介入。
可她直等到好久,周遭却依旧一点儿动静没有,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施霓忍不住地歇气。
她没灭烛,眼神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仿如宫殿一样的寝殿,看着看着,她忽的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
画毋庸置疑是好看的,但她总觉画上所描涂的山水之墨的意境,与周围的明艳装横并不搭配。
待走近细细研看,施霓踮起脚忽的眼尖发现,这副挂画中间居然是不平的,所以,后面的墙同样不平。
思及此,施霓立刻伸手去掀,没了遮挡,她当即发现藏在画后的竟是一可扭转的暗门关扭。
若是换作平常,施霓自是会小心谨慎为上,不会好奇心太重地冒然寻探,可今日她久等不来将军,心间浮着,总想着要再做些什么。
所以,她到底还是伸手去拧了。
于是,随着她的动作,房间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忽的墙体旋转,而后竟现出一道石板隐门,门内黑漆漆一片,不知是通去哪里。
施霓探头往里仔细看了看,而后一咬牙,回身端起明烛,直接提起裙摆就大胆地往里走,可走到一半,待紧绷的气势弱下,她就觉得自己开始腿软了,更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决定。
其实,她是很怕黑的。
就再走一刻钟,若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便原路返回。
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施霓短暂地靠墙歇了歇后,又解压似的沉沉吐出一口气,之后便一鼓作气迈步往前继续探路了。
后面,她不知道自己具体走了多久,大概是比一刻钟更长,在她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前面隐隐的光亮。
又上了三阶,看清面前的是一道石门。
只是走近时,施霓失神了一瞬,于是一不小心踩到下面的碎石,身子狼狈地滑了一跤,发出的动静不小。
正无措吃痛之际,眼前的光亮忽的从只一缝隙光,到现在慢慢变大,直至这道暗门被全部打开。
此刻,施霓忘记了眨眼,逆着光的,她看到是一高挺的暗影,对方本是戒备之态,而后在看清地上的人是谁后,便遽然脚步加快。
声音比他人先到,“伤到哪了?谁告诉你这有暗道?”
施霓心跳砰砰的,她知道自己这回的作赌是赌对了。
看着霍厌,她如实小声地回:“我,我自己发现的。”
霍厌人已离近,声音明显更厉了些,“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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