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铭都的朝堂之上,沉寂了一年的暗流终于再次涌动,而这一次,首当其冲的就是三朝元老罗公。

    有人参奏:罗公身为三朝元老,多年来不乏中饱私囊,贪污受贿之实,理应严惩,以儆效尤。

    在罗文清想要出声反驳的一刻,却被自家的族叔拦住,示意他静候即可。

    果然,经过罗公自证后,铭帝理所当然的表彰了罗公身为三朝元老的劳苦功勋,并对参奏的不知名官员作出了罚俸三个月的惩处。

    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投石问路之举,真正的较量即将开场。

    “启禀圣上,微臣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焦山有本呈上。”一年纪不过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的臣子,如往常上呈奏折的官员并无任何不同。

    今日的铭帝似乎兴致颇高,竟不似寻常般,命内侍收上奏折,回南苑统一批阅,而是反问道:“爱卿有何要事启奏?”

    焦山在无人注意的一刹,深吸了口气,似乎拼尽了一生的勇气般,直言道:“臣奏奸相姚震十大罪!”

    朝堂众人一片哗然,惊异间竟忘了制止焦山接下来吐出的惊世之语。

    “今外患唯有夜国,内奸惟有姚震。震坏祖宗成法,掩君上治功,敝天下之风俗。”

    “铭朝至今三百余载,乃铭国数代帝皇不世之功勋。然今日铭朝百姓只知有震,不知铭帝焉。”

    “铭都可闻副帝之谣。群臣对姚震的感念远超过陛下,畏惧姚震更甚于陛下。”

    “满朝文武升迁、罢黜皆需经姚震裁夺,以金钱衡量,多者得之,少者免之。是故姚震好利,满朝尚贪。”

    “姚震以高官厚禄收买陛下左右近侍,凡陛下举措言行,皆报于震尔。故而陛下左右皆为姚震的间谍,陛下的喉舌皆为姚震的鹰犬,陛下的爪牙皆与姚震过从甚密,陛下的臣子皆为姚震的心腹。”

    “是故海晏混沌,满朝文武,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为己任,反以权色财利为标榜。长此以往,陛下危矣,大铭危矣!”

    “愿陛下纳臣之言,察姚震之奸。重则以律法惩治,轻则令其告老还乡。内贼既去,则外贼自除。”

    “臣再次叩首,望圣上明察。”语毕,焦山长拜不起。

    众人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谁也不曾料到,这世上真的有人敢于撼动姚震数十年固若金汤、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至高地位。

    而这位青年的勇士,又将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他们已然清楚的知晓。

    三年前,最后一位谏言姚震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的耿直臣子,最终被铭帝判处流放岭南,永世不得还京。而这位臣子甚至还来不及到达岭南,便已然客死异乡,全家十余口人,无一生还。

    今日,这些已经被众人故作无视刻意忘记的一幕,即将再次上演。

    铭帝终于回神,不耐烦道:“拉出去,贬入酆狱,听候处置。”

    语毕,示意侍者退朝。

    这一日,在内侍高呼的“——退朝——!”声中,令世人震动的朝会终于宣告结束。

    暗夜里。

    丞相府内,姚震和他手下的一群爪牙们一起商议着要事。

    “焦山此人胆敢得罪丞相大人,依小人看法,我们不如将他做了!”姚震的心腹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人灭口向来是他们这行人最擅长的游戏。

    姚震不慌不忙,悠哉地品着侍者敬献的金山鲍翅,不时就一口小酒,毫不在意道:“大可不必,圣上此次想要杀鸡儆猴,我等一心为圣上考虑,又岂能驳了圣上的兴致。”

    手下一干人等,皆不解其意。

    姚震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唾弃样,点明道:“焦山那混小子,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陛下的耳目皆是我姚震的间谍,陛下的喉舌皆为我所驱使的鹰犬,陛下的手下皆与我有着紧密的利益关系,陛下的臣子皆是我姚震的爪牙,这不明摆着说当今铭帝识人不清,乃昏君一名!陛下若是承认了我的罪过,岂非说明他自己是个愚蠢的、被人肆意摆弄的傀儡吗!”

    姚震说着,竟觉得好笑:“尔等以为,我们的陛下会放过戳他痛处的臣子吗!”

    姚震手下闻言,顿时如醍醐灌顶般,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是啊,姚相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提拔之恩,二十余载的君臣之谊,早已不是利益一词可以简单概括的。

    当年陛下初登大宝,以弱冠之龄继位时,面对群雄环伺的朝堂风云,是姚震第一时间站在了陛下的左右,自愿为刃,为陛下杀尽拦路的猛虎,使得陛下最终得以收拢文政,执掌大铭朝堂实权。

    至今数十载的君臣情谊,又岂是区区一介不名小吏能够撼动的?!

    他们君臣二人,早已密不可分,有铭帝在一日,姚相的地位就坚不可摧。

    想到此,众人对待姚相更是恭谨、谄媚了。

    这一晚,丞相府的夜宴中,姚相对那名以性命为赌注,立谏自己的臣子作出了这样的批判:“意气用事,难成大器,不过是一穷酸腐儒尔。”

    而在姚震接下来的打算中,他希望以焦山为饵,让那些背后蠢蠢欲动,三年来已经忘记了自己大铭权臣威名的府吏,再次重温昔日的旧梦。

    毕竟,杀鸡儆猴的戏码,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一墙之隔的毅王府中。

    铭逸总觉得内心不安。

    毕竟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臣子上谏姚震,与自己并无任何关联。

    铭逸再清楚不过,或许他的父皇曾经英明睿智,可以励志图强,带领大铭成功收复息国,使其成为铭国的附属国。但现如今,父皇他老人家整日醉心炼丹,身体早已垮败,无心政事。也因此才将朝政大事,全权委托给了自己最信赖的丞相姚震。

    他们二人君臣相交多年,姚震对父皇的心思了解得甚至比父皇自己还要透彻。

    很多时候,时间带走不仅仅是一个人强健的体魄,还有他清明的意识,睿智的头脑,这些他曾经最为骄傲的一切,终将成为世人愚弄自己的利器。

    而如今的父皇,不过是姚震手中恣意把玩的玩偶傀儡。

    想到此,铭逸不由叹息,铭都,又要起风了。

    这一次谁也不知道,已经平静了三年的铭都,又会掀起怎样的狂风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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