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传良辰公子一曲千金难买,可今日谢良辰心思用意却不在千金中。

    他此番折腾,只是为了卖给楚汶之一个人情,趁此机会接近皇帝赵砚。

    谢良辰食指拢着拇指拨弄手中的琵琶出声。这把琴身是熏了香的松木,琴弦细而紧,是上好的配置,单是试手拨了这两下,便可知此琴是上等佳品。

    也不枉费他今日特地的打扮。

    翠玉钿,鸾鸟钗,一袭烈红裙,珠玉帘半遮面,眉心点红钿。

    虽是着了艳妆,也比不了平常唱旦角那般浓厚。

    谢良辰的眉眼很是清冽,就算如此也不叫人感觉妩媚。

    也许是他生来就与红妆不搭。

    ……

    那厅下的舞女作了散,有正在厅里赏乐的官爷还不知情,叫来楼里的老妈子问:“这怎得停了?”

    那老妈子赔了笑:“爷有所不知,这后半日的台都给了春满园。”

    旁边有好事的道:“那春满园不是唱大戏的庄子?来这儿作甚,我可赏不来。”

    老妈子脸上的褶子堆了起来:“这位爷别急,今儿来的这位,可不是唱戏的。”

    “是琵琶曲。”

    ……

    陆熠被醉花楼里的香粉味熏得直皱眉。

    他踹了桌对面坐着的秦越一脚:“你小子不会是为了自个寻乐给我忽悠到这儿来的吧?”

    秦越扶了把桌子:“我哪敢忽悠您,都是说了要午后人家良辰公子才来,是您便要大日头地来……”

    “主子,您可放心吧,是春满园那贺小师弟告诉我的,他说良辰公子准备了好些日子,错不了。”

    秦越嘟囔着,瞥了眼陆熠压在手下的锦袋。

    “但是主子,良辰公子现在在金陵的名头可不不小,寻常物件可换不来人家一曲的,您省着点别把家底搬空了。”

    “哦,我可听说裴小少爷也来了,他们家那么有钱,咱……”

    陆熠受不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把手下的锦袋拢进袖中,让他闭嘴。

    秦越“切”了一声:“主子你还不许我讲大实话了,咱可花大价钱才要得了这间极好的阁间,让我看看对面是又是哪家冤大头?”

    说着扒着窗户往外探头,

    “那不是…”秦越的声音戛然而止。

    “又怎么了。”陆熠问。

    “没啥…”秦越又坐回原位,“可能看错了…”

    陆熠心没在他身上,也不多问,眼神只盯着楼下的台子。

    ……

    座无虚席,富商高官是一应俱全,各个都是备足了银两贵礼,都在等着这位良辰公子登场。

    谢良辰有些庆幸今日没把贺良缘带过来。

    这座下客都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的模样,却又都是这醉花楼的常客,身旁侍奉着的美妓更是隔日就换。

    待到谢良辰抱着琵琶走上台时,抬眼一望,台下人像是色中饿鬼,如狼似虎。心下的不适更强烈了。

    谢良辰耐着反感定坐台中,竖抱着那松木琵琶,有珠玉帘半遮面,不是扮角,他懒得再作假笑。

    鸾红珠钗轻摇,手臂上挂着的珠链相撞成音。

    谢良辰右手小指勾了音弦,拨弄出第一声清脆。

    乐声乍起——

    惊起的不止是台边的舞女,乐声一出,勾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这曲似有千军万马带着杀伐气势汹汹而来,台下不少人都屏了息,一时忘了呼气。

    铿锵有力,急快的弦音愈发刚烈,只见谢良辰右手又快了几拍——

    “噔——”

    谢良辰偏头环顾一眼台下——

    节奏一滞,下一瞬,快慢转承之间,玉帘下他勾起了一抹笑,音又起,急促扣弦的声音犹如穿云裂石,摄人心魄。

    指法变幻,琴弦急颤,叫人生怕下一秒就被崩断。

    最后一波浪起云退时,谢良辰同开场时一样直拨定弦,终了曲。

    这一曲《十面埋伏》才算完,场面被震得稳静…

    谢良辰定坐不动,俯视众客。

    ……

    裴知秋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心沁出了汗,心更是狂跳不止,他忍不住赞叹:“怪不得千金难求,这位良辰公子是真的名不虚传。”

    台下哄声而起,那老妈子拿帕子擦了把虚汗,扯着嗓子道:“良辰公子今日有兴,各位爷别着急,还是按咱这醉花楼的规矩来。”

    谢良辰的指甲上没戴玳瑁,指尖此时已经微微磨了红。

    那老妈子派人端了几只大银盘,座下的一众人争相往里放东西。

    有银两,有宝玉,还有地契、令牌之类。

    裴知秋不解:“这是什么规矩?”

    江谷雨摇头,楚汶之却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盒,吩咐门边的小厮送下去。

    “竞物攀价的勾栏规矩,价高者得,物贵者享。”

    “裴学士刚来京城不久,这秦淮的风流还是少见了。”

    这本是竞抢妓子的法子,裴知秋没想到谢良辰会以这种法子示众,惊了一瞬,却赶忙取出自己了的钱袋。

    ……

    老妈子带着几盘的宝物钱财摆在了谢良辰面前。

    谢良辰着眼便看到了贴着楚字字条的锦盒,他手指一捻,有人替他开了盒展示在众人面前。

    开了盒,台上台下皆是一愣,那盒内所装的——

    竟是一块砚台。

    谢良辰眉头一皱,心中起了不安。

    为何会是砚台……

    堂堂大渝中书令,权势滔天,虽隐了全名,但在这醉花楼,只一个砚台实在寒酸。

    他是在羞辱自己还是……暗示些什么。

    阁间的几人也是不解,江谷雨欲言又止,楚汶之倒只是风平浪静地看着台上红衣公子的一举一动。

    老妈子赶忙圆场:“那恭喜楼上雅间的这位楚公子得了良辰公子的眼缘,这位公子选的曲是……”

    “天山雪。”

    谢良辰朝楼台上望去,眼神一压。

    楚汶之坐于窗前,眼底夹杂着几分探究的打量。

    谢良辰收回目光,轻轻抚过琵琶弦,指尖一转,再次簇起乐声。

    这首《昭君出塞·天山雪》前急后缓,从一开始出嫁为国的大气、四弦一裂的磅礴,像是塞上的风沙翻滚。而后渐细了调,缓声后行止于指间的,便是相思不见的汉宫秋月。

    沉而慢,似是雪落,似是箫鸣,尽诉了衷情,可只有曲中人知,这别离之苦是永远都诉不尽。

    直至消亡。

    曲如此,奏曲的人更如此。

    ——“我知家国大义甘愿此生不换,但天山塞外,无一故人同我情怯。”

    谢良辰心底触动,

    ——“小汐,喜欢雪吗?”

    “喜欢。”

    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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