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算陌生,蓝若涟初至无量剑派那一天,便与他见过一面。若她记得不错,此人应是那以掠影步闻名的玉虚峰峰主余泯。
一见到他,蓝若涟便觉得很多事情都能想通了。
那天她们上三清山,与谢遥和秋菱发生了点误会,险些起了冲突。而这两人,正是玉虚峰的弟子。除此之外,那日在大殿中刺杀萧朗的人中,为首的青岚,也是玉虚峰门下。虽然其他弟子尚不知是哪里的,但既然是青岚能够集结的人手,那多半也是玉虚峰的。
这么说来,应该就是玉虚峰的人负责外围巡逻,只要萧朗一回来,余泯便能立刻得到消息,而后在大殿布下埋伏。
听闻余泯在无量剑派中以仁厚和善出名,又与秦无涯交情匪浅,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原以为秦无涯离世后,便该是他继任掌教,却没想到秦无涯临终前钦点了萧朗。起初蓝若涟还真有怀疑过他,可念及他性子敦厚,那日大殿上还大义灭亲,力保萧朗,又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点在恶意揣测他人。
如今看来,定是叶风以掌教之位相许。只要除掉秦无涯,便能助他上位。一计不成,余泯便再生一计。门中弟子不服萧朗,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是背后议论,没有谁会胆大包天到去设伏行刺。可若是余泯在暗中推波助澜,那便什么都有可能了。此事若成,青岚等人定会推他上位继任掌教。若是不成,他便可“大义灭亲”,既打消了萧朗对他的怀疑,又能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
这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
不过此时尚不能打草惊蛇。方才蓝若涟便与叶寒商议过了,杀他容易,可却太便宜他了,倒不如利用他,再钓出另一条大鱼。
这也是蓝若涟说服叶寒和她合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叶寒见余泯拔剑出来,丝毫不惧,淡定地回答他的问题:“晚辈叶寒,奉家父遗命,前来与阁下相见。”
余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怔,那剑既不拔出也不收回,就那么停在原处,“你是十杀门少主叶寒?”说完,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遗命?你爹死了?”
“不错,家父突染恶疾,已于前几日病逝了。”叶寒没有提及十杀门内乱的事,若是让余泯知道,自己尚且被人追杀,那又如何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于是叶寒斟酌了一下,又继续道:“家父临终前曾嘱托晚辈,他虽离世,但承诺阁下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怎料余泯是个极为警惕的人,并没有因为叶寒的几句话就相信他,反而佯装不知,开口问道:“哦,叶门主承诺过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承诺过什么事,叶寒还真不知道。叶风只是隐约暗示过无量剑派中有人与他合作,但具体是谁,又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却从未提及。不过依照他之前的推断,能知晓秦无涯那么多事情的,还能掌握无量剑派布防和各处密道的,必是五峰主之一:而能让无量剑派的峰主答应和十杀门合作的事情,要么为了上位,要么为了复仇。
左右就这两个答案,叶寒索性赌上一把:“自然是助阁下,登上掌教之位。”
说完这话后,叶寒仔细观察了余泯脸上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大的区别,但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瞬的诧异。
看来赌对了。
于是叶寒继续道:“上回多亏阁下通风报信,我们才能将萧朗擒回十杀门。后来又将他放回来,是因为我们查到了另一件事:无量剑派中,还有别人在觊觎掌教之位。若放萧朗回来,便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余泯抬眸看向他,开口问道:“是谁?”
“此人是谁,晚辈暂时还不知道。但有一计,可助阁下找出此人,再顺势铲除异己,荡平前路。”
见余泯将信将疑,叶寒走上前去,在他身旁停下,偏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余泯眼眸微闪,有些激动,但却不愿让叶寒看出自己的心思,让他给拿捏,便正色道:“此事,我会考虑。”
叶寒勾唇一笑,“那便静候阁下的好消息了。”
待余泯离开后,蓝若涟才从石壁后走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他竟就这么信了你,心甘情愿被你当枪使?”
方才蓝若涟和叶寒商量对策的时候,可没说到要怎么说服余泯帮忙找另一个内奸,这一段显然是叶寒临场发挥的。
叶寒轻声笑道:“我不过是告诉他,秦无涯生前曾中慢性剧毒,所以才会在一个月内就从从神采奕奕到性命垂危。若是他不找出这个投毒之人,来日他登上掌教之位,也必会死于非命。至于怎么找到下毒的人,他这么聪明,想必会有办法的。”
“你怎么知道秦无涯生前曾中过慢性剧毒?”这点,连蓝若涟都不知道。
叶寒解释道:“之前我将叶寒绑到连风堂的时候,他曾破口大骂,说是十杀门下毒害得他师父的身子急转直下,病入膏肓。可我父亲说他从未下过毒,是无量剑派的线人告诉他秦无涯行将就木,他这才起了心思要来趁人之危。若下毒之人是这个内鬼,那他又何必与十杀门联手,自己便可下毒谋夺掌教之位。”
“所以你就断定是另外那个人做的?”蓝若涟立刻就明白了。
叶寒点点头,“不错。依照你的说法,五个峰主之中只有仙姝峰峰主是女子,可顾清霜年逾四十,绝非我要找之人。如此说来,我要找的人不在这无量剑派之中,但绝对与他们有联系。只要找出这个给秦无涯下毒的人,就能顺藤摸瓜,钓到大鱼。”
听完这番话,蓝若涟将叶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中颇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原以为他骤然丧父,又惨遭背叛,必会颓废消沉,过得浑浑噩噩,没想到都这会儿了,还记着那么多事,头脑清醒,思路清晰。她不过是提供了一些消息,他便能联系前因后果,将事情给捋顺,还顺带给别人设好套,连一个无量剑派的峰主都能被他给摆了一道。
叶寒双手交叉抱胸,有些得意道:“怎么,现在才觉得我厉害吗?”
“少自恋了。”蓝若涟一点面子也不给,径直走出山洞,边走边说道,“我得下山一趟,和他们商量点事,你自己回小院待着吧。”
叶寒跟了上去,没有理会她的安排,“我也下山。”
蓝若涟猛地回过头,“你下去做什么?”
“既然昨夜看到有信鸽飞上山,那就说明传信之人必在山下。万一那里就有我要找的人呢?”叶寒理直气壮道,“再说了,你又没见过,别到时候白白把人给放跑了。”
蓝若涟说不过他,只得敷衍道:
“行行行,你说的对!”
二人来到山下时已是下午,眼前一派忙碌的景象:因为很多屋子都被摧毁了,萧朗叫了不少弟子下山帮忙修缮房屋;粮食财物也被洗劫了不少,蓝若离又遣人到附近的村镇去买了些回来,在路边搭粥棚施粥;还有些受了伤的病人,也都转移到了蓝若离他们落脚的客栈边上那家药铺,蓝若霏和慕翊歌带人在那帮忙。
见蓝若涟来了,蓝若霏便带着她去见阿烟。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柳暮烟,但大夫也说了,她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失忆症,一时半会估计恢复不了,只能看个人命数。自打阿烟今早能下床后,她就到了药铺前边帮忙抓药,有时还会帮忙给一些病人包扎。
那熟练的包扎手法和对药材的精准辨认,除了泠音谷弟子这个身份外,只怕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这时,蓝若涟一回身,却找不到叶寒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方才明明还跟着她一起进村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过了好一阵,她才在药铺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叶寒。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蓝若涟走到他面前,皱眉问道。
叶寒没有看向她,而是死死盯着那间药铺,有些咬牙切齿道:“那个戴着面具的,就是我要你找的人。”
啊?这就找到了?敢情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蓝若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戴面具的女子,那不就是柳暮烟吗?听蓝若霏说,凌诗雨对柳暮烟的评价还挺高的,跟她交情也很好。这……这怎么会是那个指使楚少卿下套的蒙面女人呢?
“你看错了吧,她可是泠音谷的弟子!”蓝若涟还有些不敢相信,“你看仔细点,别瞎指认。”
叶寒喃喃道:“泠音谷?哼,泠音谷怎么了?你们名门正派,便没有败类了吗?你可别忘了,楚少卿还是秦无涯座下高徒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可柳暮烟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害人的啊!她这会儿还在很积极地给村民看病抓药呢!
算了,余泯那看着和蔼仁善的老前辈都能出卖秦无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不对啊!你不是说她戴着斗笠吗,那你刚才怎么认出来的?”蓝若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眼睛。”叶寒回答道,“那天有风,吹起了她的斗笠,但她里面还蒙着面纱,就只露出了眼睛。那双眼睛,跟现在那带着面具露出来的双眼,一模一样。”
靠眼睛认人?蓝若涟虽然还是觉得不太靠谱,但叶寒既然这么斩钉截铁,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肯定。
蓝若涟没再和叶寒争辩,而是静静走出来,默不作声地在这附近走了一遭,仔仔细细地观察这村子里的情况,尤其是,其他村民口中的阿烟。
“阿烟这姑娘,五六日前才来到我们村的,话不多,但人挺好的。”
“阿烟哪,我知道,她刚来那会儿,还住在我们家呢!她还帮我和我家老头子干了不少活呢!”
“许是一路奔波,常遭人驱逐,她一向睡得浅,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但也正因如此,那日马匪夜里进村,她才一下就反应过来,通知我们藏好躲好。是她救了我们家!”
……
村民口中的阿烟,和叶寒口中那蛇蝎心肠,满腹算计的蒙面女人,完全是两个人。蓝若涟不禁怀疑,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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