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爽利的秋风渐渐变成了淅沥沥阴冷的雨,夏周舟早上起来没有惊动一旁的白纪远,出去洗了个澡。
等她出来的时候,白纪远已经在厨房做早餐了。
夏周舟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客厅阳台上望向外面的天气,又踱步从客厅到厨房。
小小的一块厨房飘出热气和食物的香味,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夏周舟对白纪远说:“早饭我不吃了,要赶到高铁站出差。”
白纪远熬粥的手一顿,表情凝在丝缕缥缈的白气中勾出失望的韵色,“我送你去,我给你装几个奶香小馒头垫肚子。”
夏周舟觉得奶香小馒头这个词从身材高大的白纪远嘴里说出来格外可爱,她上前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生气啦?”
“没有,”白纪远转身,可眼神分明还在控诉她,手指挑过夏周舟湿漉漉的头发,他说,“我给你吹头发,你抓紧喝完粥。”
“好……”夏周舟的“谢谢你”差点脱口而出,摸摸鼻子,她拉着白纪远的手说,“白纪远,我是想和你好好地重新试试。”
————
叶杨芝受邀去南京参加青年摄影交流会,夏周舟一个无名小卒能去,完全是沾了她的光。
下午开会开展,夏周舟跟着去旁听。
晚上她和叶杨芝被当地摄影师带着去吃了藏在街头巷尾的小吃和参观。
顺带听叶杨芝吹牛逼。
“我其实复读过一次,”叶杨芝呲溜一口鸭血粉丝汤,囫囵地咽下接着说,“没想到吧,姐还学过编导。高三突击过一年,去南艺的时候面试老师直接告诉我,我的长相不符合他们的要求。吐血了,差几分直接把我刷了,比涮在汤里的鸭血还不如。哎,当时我手上有全国摄影大赛的一等奖,还问我有没有考虑他们的摄影系。我要是上摄影,我还去南艺干嘛?!”
夏周舟不吃鸭血,于是坐在长条板凳上啃盐水鸭,咬下一口腿肉,她给叶杨芝比了一个大拇指,“你居然还学过编导。”
“哎,南京都是伤心往事。”叶杨芝叹口气,挑着一筷子粉丝晾在空中吹凉。
跟着成群的几个摄影师兴致勃勃接着她的话题将他们的经历。
“我其实是跟着前男友入坑摄影的,我们大学认识的,他给我拍了一组照片,特别清新唯美,文艺男啊,当时我那叫一个心动,死活要和他在一起。之后在一起,那时候还没疫情,跟着他全世界满地跑,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呸!渣男!没想到分开以后,放不下摄影的反倒是我。”
“我是大学才接触摄影的,玩摄影多烧钱啊,不像某人富二代装备随便买,酸死喽。”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五左右戴渔夫帽的男人,嘴角留着一圈青色胡渣,身上有一股江湖味,撸起袖子不像是搞艺术的,像随时可能冲上去来干一架的。
被他手肘捅一记的男生是他助理,有点腼腆,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是很幸运,家里还是比较支持我的。不过夏老师,我以前有关注过你账号哎。”
不知不觉话又绕到了夏周舟身上。
“我?”
“微博号,叫‘x、’。”
“那都是以前随手一拍,没什么好作品。”夏周舟已经没了往日的自我约束和架子,重重地啃着鸭腿摆摆手。
“你谦虚了,我要是有你一半有灵气,也不至于还在给这个找不到女朋友的臭大叔做助理……”他语气幽幽,满脸的不高兴与埋怨。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大叔不乐意了,放下手里的听装啤酒,嚷嚷一声。
叶杨芝还在忧郁地感时伤秋,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夏周舟很见次状况,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之后一群人随处逛逛,夏周舟心痒,即使在萧瑟的秋风中嘴上时不时咳嗽几声,果茶还是要喝的。
“大杯,少冰,三分糖。”夏周舟特地跟店员强调遍自己的偏好。
“给她做去冰,最好常温。”远处还在看古建筑的叶杨芝这时凑近,插进来说了句。
夏周舟戴着口罩,眼神瞄她身上。
叶杨芝假装无辜,举起手心,“你家那位三申五令要求我看着你点,他金口都开了,我怎么敢阳奉阴违。”
夏周舟顺着簌簌的风向,在穿风堂里叹了口气。
逛到晚上十一点,在湖畔的酒馆听完乐队驻场,几人各回各家。
回到酒店准备睡觉,夏周舟接到白纪远的电话。
几声滴答后,白纪远声音响起。
“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很随和可爱。”夏周舟心满意足,收获满满,接着,她问,“你要进剧组了吗?”
“过几天。”
得到肯定的答案,夏周舟忽而察觉到冷意,一面打电话一面关窗。
她的手伸到窗外,呼啸的风顺着大开的口子灌进来,秋日里深夜的风夹着浓重的湿气,寒意顺着皮肤钻入骨子里像细密的针,吹到身上冷而冻,勾得喉咙沙哑,痒意渐浓。
深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夏周舟的一声阿嚏,白纪远逮个正着。
“有没有好好吃药?”
现在的夏周舟说谎脸不红心不跳,“那肯定吃了呀。”
“你是不是又喝冰果茶了?”
夏周舟听完,暗骂叶杨芝告密大王。
隔壁叶杨芝似有所感,躺床上迷迷糊糊打个喷嚏,酒醉熏染,她勾着脚背撩开被子的一角,翻身把整个身子滚进去,再手脚并用将被子四个角角压在身下塞严实了,温暖的棉被包裹住叶杨芝,她满足地喟叹,舒服睡过去。
“好吧,我喝了。但这次没有喝超大杯!我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夏周舟,现在立刻吃药,不吃药就别想挂电话。”
夏周舟叫苦不迭。
自从这晚开始,白纪远有了每天骚扰夏周舟的借口。
某天,夏周舟从早跑到晚,和叶杨芝接了一个当地一单的婚纱摄影。
好不容易歇下脚回酒店强撑着洗漱完,正倒头要睡,白纪远的视频电话顺着网线爬过来夏周舟催命了。
夏周舟把头埋在枕头里,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没开口骂人,用最后的力气接通视频。
白纪远只能看到酒店房间的天花板,还有左上角一撮黑色发丝。
“今天很累。”
“嗯嗯。”夏周舟敷衍了事,一直用语气词回应。
白纪远还在说什么,夏周舟全然听不进去了。
最后,她蓄力,说:“白纪远,我好困,好累,饶了我吧……有事明天再说。”
那头安静片刻,白纪远声音嘶哑,语调下扬,委屈的不行,“嫌我烦是吧?我就知道,你是自由啊,天天跑出去,把我一个人留在t市……”
夏周舟的脸在枕头间碾了碾,以为自己幻听了,哪来的小媳妇打错电话了。她动了动手指,嗯呐嗯呐,然后切段视频。
另一边白纪远坐在化妆间里等化妆师来上妆,面色恐怖,周身气压低沉,李牧习以为常,知道他又吃瘪了,心里暗爽。
新来的小助理目瞪口呆,一时间语塞不会说话了。
“牧,牧,牧哥……这没事吗?白老师脸色好难看。”
“白纪远经纪人助理准则第一条看了吗,影帝谈恋爱,对象是个比他还傲一百倍的女人,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一点。”
“什么?”
“忍耐。”
李牧以过来人的身份示意微笑。
之后几天,夏周舟耳根难得清净。白纪远改发消息,不打电话了。
————
夏周舟回到t市,转眼,十月份悄然来临。
回去前,夏周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以白纪远往常的骚包性格,不多打几个电话或者来上视频,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连聊天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很克制。
夏夏周周:【我明天就要回t市了[亲亲]】
白纪远秒回。
【好,我们去峦下心吃饭吧,你签了合同一次都没去过,我请了一个新大厨,试试】
夏周舟盯着这句话思索,不解。
白纪远竟然不愿意趁这次久别重逢的机会好好表现自己,不太对劲。
她转头去找了李牧。
夏夏周周:【白纪远最近拍戏很忙?】
在白纪远身边的李牧手一抖,翘起的二郎腿规规矩矩放下,脸上一副苦哈哈的表情,他偷瞥躺在病床上的白纪远的表情,侧过身打下一行字,颇有点做贼心虚的神色。
“我明天要出院。”
“不行,医生要求你住院观察一周。”李牧直接拒绝,看着白纪远强硬的姿态,他咬咬牙,把消息发给了夏周舟。
李牧:【该说不说,白纪远拍摄期间出了点意外住院了。】
原本优哉游哉在酒店整理行李的夏周舟看到消息,停下动作,立刻拨通了白纪远的电话。
她脸色平常,眼底却蹿着火苗,压抑心底的愤怒。
电话接通的刹那,夏周舟清了清嗓子,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
“亲爱的,在干嘛呢?”
这句话在白纪远耳里,多了另一层意思:白纪远,你死定了。
“我挺好的,在剧组呢。”
“在剧组呢,拍哪幕戏呀?”
白纪远捏着手机的指腹发白,登时觉得自己脑门冷汗直冒,有山雨欲来的危机。
夏周舟对于小说剧本等故事情节,短时间的记忆好得惊人,简直过目不忘,这时候休想骗过她。白纪远莫名怀念当年那个慌乱中奔到自己面前眼泪汪汪的夏周舟起来。
“就是女主去找男二分手那一幕,还没轮到我……”
夏周舟听不下去了,“胆子大了白纪远,你受伤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想瞒着骗我?我现在很生气,你每次都让我这么担心!”
听到“担心”二字,场景对话无故与八年前重叠,白纪远没由来地心慌,声音放轻。
“其实没什么……”
但说出来真的有够丢脸。
一旁的李牧眼观鼻鼻观心,在白纪远深沉的注视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豁的一下站起来,挖了挖耳朵,“天气真好,不出去欣赏欣赏秋色可惜了,我出去走走。”
李牧每当这时候,溜得比兔子还快。他脚步匆匆,在门口撞到了刚买完午餐回来的小助理。
可怜新来刚毕业的男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以为李牧急着处理要事去了,李牧也没提醒他,他就直接推开了紧闭的病房大门。
“……我只是不小心没看准机位,楼梯上没站稳从三楼台阶滚到了二楼楼底。”
这番对白,一字不差,落到了小助理耳朵里。
哇,难怪白影帝当初什么都不愿意提,剧组那边也嘴巴紧没透露给媒体。竟然是这样摔成轻微脑震荡的!……好搞笑!真的,有点丢脸!
小助理心思千回百转,没忍住,眉眼弯弯,脸上有了笑意。
这抹刺眼的憋笑和白纪远耳边上气不接下气的鹅叫笑声重叠在一起。
白纪远脸色冰冷,一记眼刀飞到了小助理身上。
他舍不得说夏周舟一句,还不能拿小助理开刀。
捂着听筒,白纪远低沉地开口,眸色闪烁出如刀锋的光,觑过来捅进小助理心口,“今天中午我不想吃盒饭了,去给我买份海鲜粥回来,不准点外卖!要港湾顶楼那家港式餐厅的海鲜粥和粉蒸排骨。”
小助理低着头,嘴上应着“嗻”,怀里抱着热腾腾的盒饭弓腰后退出去。
一出门,小助理就对上了李牧看好戏的目光,他重复:“忍耐。”
小助理极为礼貌地对李牧假笑一下,很快收敛,内心咆哮:我也想加白纪远女友微信,给她通风报信换取一时荣华富贵!
决定把受的委屈记小本本上,小助理发誓不和夏周舟见一面之前,绝不辞职。
这是职场人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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