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无数的细节在脑海中映射,孟裕怀和徐九涣一样,都很畏寒。
十年来孟裕怀有好几次毒发,却总是骗他说他吃了新研发的毒药,让他不要告诉别人。
孟裕怀从不轻易动用灵力,早前即便被所有弟子嘲笑也总是喜欢蹭别人的灵剑飞天。
直到……直到他在南城那一次,动用了修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身体似乎更差了,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怪他总是背着人偷偷吃毒药。
邙山秘境那一次,他哄骗着人进入秘境,那一次孟行肆无忌惮的在秘境开了杀戒,这一切都是他引诱的。
自此以后,他就发现孟行变了。云清峰的丹炉积满了灰尘,也不见得他再动手一次。
大家都以为孟裕怀终于改了性子,不再折磨别人了。可如今他才知道,是他不再遮掩做无谓的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直到他被赶出宗门的那段日子,孟行对他宠溺到极点,不管他要玩什么花样,这人总是温温柔柔的笑着依着。
他……
手中的鞭子倏然落地,苏沅难以置信的踉跄几步,老魔尊“哈”了一声,从嗓子里憋出一股叹息,“真可悲……”
“人总是这样,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裕怀君高义,这世间少有舍己为人的傻子。”
苏沅缓缓抬眼,触目便是老魔尊那深邃幽蓝中的似笑非笑,又像是怜悯,刺的苏沅心口一阵绞痛。
老魔尊再要说什么他全都听不见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一路上阴暗潮湿的风拂面而来,他如临寒潭。
脑海中忽然清晰的闪现孟行曾经对他说的话。儿时的、长大后的以及最近的。
所有的事情都聚集在一起,他此时才听懂了孟行的话,他说:“阿沅,你想要什么?”
三次,整整三次询问,孟行用了十年时间去问他。
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当时从未在意孟行说这话时眼中的深意。
孟行一直在等他亲口告知,如果那时候他坦白,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救不回来那是命,若是我有一天注定要死,那也是命运使然,求天问地不如求求自己。”
“人在器在,天衍宗的仙器谁也不救,除非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我这一生,最恨欺瞒。”
原来从一开始,孟行就已经将自己的底线表明,是他一次次的践踏上去,是他亲手断送了孟行的命。
徐九涣此从解了毒就开始整顿魔族内部事务,抱着一沓文书走在玉泉宫的过道,却被迎面而来的苏沅撞散,纸张文书飞了满天。
等他回过神来苏沅早就御剑飞行离去,只留下一句,“我有急事,归期不定。”
云溯不知从什么角落中出现,半跪在地上捡起地上的文书,徐九涣接在手中抖落上面的灰尘,转头看向苏沅离开的方向。
“也不知又去哪了。”
云溯道:“看样子是天衍宗的方向。”
徐九涣的手上的动作霎时停顿,眼中情绪复杂。
云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宽慰道:“孟仙师与我相见时,我以心魔立誓,这件事永远都不要让尊上知道。”
苏沅拿回来的芫芜从来只是幌子,谁会把真正的仙器堂而皇之挂在脖子上。
而那仙器是如何拿出来的,他就不得而知了。
苏沅急地快要疯了,原先他带着气,他气孟行冷情冷血,不过是要一个芫芜,震怒到直接将他赶出师门。
可现在想起来处处透露着不寻常,他当时气糊涂了,从来没有注意到孟行的异样。
那么聪明理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情意。
那一场拙劣的演技,可偏偏他却中了套。孟行一剑插/进他的心口,挽风恰巧折断,这是多大的巧合,能让一个已经有灵的本命剑震碎的。
他从未想要他的命,只是故意划分界限。
孟裕怀,真是个混蛋。
苏道颍,罪该万死。
从魔族到天衍宗正常速度需要十天,苏沅只用了五天。等他望着巍巍高山,想要进入去找孟行的时候,这时才发现,他进不去了。
巨大的结界将整座山保护在内,也彻底打碎了他最后的心防。
苏沅的手贴在结界上,怔然的看向天衍宗的最高峰,遗世独立的云清山。
他不是孟行的弟子了。
他再也进不去。
身份的差别如同一个鸿沟,他好像要永远失去他的师尊。
苏沅的身形被巡山弟子发现,几个人严阵以待,警惕的看着他。
苏沅一路上也听到一些风向,他们的事情被传遍了,这些弟子怕他也理所应当。
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尽量和善,但是他的状态极差,在一众弟子的眼中好似恶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麻烦各位师弟通报一下,魔尊苏道颍求见裕怀君。”
长剑刷的出鞘,站在最前面的那位弟子脸色铁青,“淮山君有令,遇到魔族之人,杀无赦!快去上肃峰通报!”
那位弟子出去不多久,一道气势磅礴的剑气穿透结界直冲面门,苏沅单手接住师淮山的剑气,周身土石炸裂,剑罡锋利,衣袍猎猎起舞。
师淮山逐阶而下,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吴学舟,正在疯狗似地嗥叫。
师淮山的狐狸眼微眯,嘴角扯了扯,眼神冰冷的好似在看死物,“滚。”
苏沅浑然不觉,又上前走了一步,“我要见师尊。”
师淮山嗤笑,“魔尊阁下好大的脸,我天衍宗不是什么大宗门,也不是这么任人欺侮的。在我没反悔之前,快滚。”
苏沅的手放在结界上,“我敬你是我师尊的师兄,这护宗大阵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若是你一再为难……”
掌门气喘吁吁的推开师淮山,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苏沅,“为难你怎样?”
苏沅张了张嘴,“掌门师……”
吴学舟抬手制止,“别这么喊我,老夫担当不起。你已经被云清峰除名,我们天衍宗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神。”
昔日的同窗长辈如今皆是虎视眈眈,苏沅在魔族横行霸道一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如死灰百口莫辩。
“我……我对不起师尊,我想见他。掌门师叔,你让我见一见师尊。”
他知道他那个爹看热闹不嫌事大,可能有夸大事实的嫌疑,可是他赌不起,他要确定孟行是否真的没事。
吴学舟道:“你师尊闭关了。”
苏沅不信,“我要去亲自看看。”
吴学舟身后的师淮山长剑嗡鸣,吴学舟强行压下他的剑,正要编什么由头忽悠他离开,天衍宗的山顶传来一阵强大的威压,与之而来的是大长老苍老的声音。
“他不在天衍宗,莫要来寻。魔族的小魔尊,我知你少年天才,但即便是你父亲在此也得对老夫礼让三分。再向前一步,别怪老夫让你命丧于此。”
吴学舟“嘶”了一声,纳闷道:“今天老头子心情不好?怎么喊打喊杀的。”
师淮山的剑尖抵在石板上,铿锵作响。
得,又一个吃了火药的。
苏沅对着高空问道:“我师尊不在宗门去哪了?”
“云游四海,随心所欲。”
长老阁的方向不在有回音,山脚下的苏沅也冷静下来,他出来的太急,并没有探查天衍宗最近的情况。
见苏沅并没有强闯进来的准备,吴学舟说了几句就吩咐众人散开,两人并肩往山顶走。
吴学舟伸手拍了师淮山的肩,“太阳从西边过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维护裕怀了?”
师淮山明显不耐烦极了,抽的吴学舟手背发红,回头看着坐在石块上安安静静的苏沅,下颔紧绷,半晌过后脏了眼一般撇开,“别烦我,有这个时间你该想想孟裕怀什么时候瞒着我们离开天衍宗了。”
苏沅看着两位长辈正在调侃,回忆起老魔尊的那句话,他说仙器芫芜只能用一次,如果这样,吴学舟那么宝贝孟行,怎么可能还会好声好气跟他说话。
他不能自己吓自己,如今只能先找到苏沅。
打开通讯水镜,徐九涣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他吩咐了一下,不到一天,孟行隐约行踪消息递给了苏沅。
“探子来报,这次天衍宗派遣嫡传弟子中池霄、师云舒以及金子期几个人前去铁衣门,具体任务不详,不过队伍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据说是长老阁弟子,身形与孟仙师一致。”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孟仙师大弟子即将与人合籍,阿颖,所以我猜测孟仙师云游的消息不实,很有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了铁衣门。”
苏沅终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片刻,他倚靠在巨石上,仰靠着,舒了一口气,“谢谢你,九涣。”
水镜对面的人顿了顿,失笑道:“我当初就说过你会后悔的,去吧,好好和孟仙师谈谈。”
“嗯。”
苏沅得了消息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往铁衣门的方向赶路,一刻也不停歇。当初孟行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概用了一个月时间,苏沅只用了十日。
等到他到了铁衣门的山底下,连日赶路的疲劳以及迫切想要见孟行的那根紧绷的神经,在看到漫天火海以及石阶上粘稠滴答的血液时,断了。
整个铁衣门,一夕之间,生迹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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