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沅的认知里,坚持了百来年颠扑不破的固有观念,竟然在一夕之间被打破。
“以前的事你忘了?”
一个“忘”字在苏沅脑海中炸开,老魔尊见不得自家儿子这个傻样,双指并拢在他眉心点了点,那一瞬间,苏沅脑海隐秘处的屏障如同破裂的冰层一般慢慢碎裂,直至完全破碎。
灵台顷刻间清醒。
那些尘封在百来年岁月里的往事被人强行拖出来,擦拭完上面的灰尘,逐渐清晰。
老魔尊道:“你从邙山秘境中出来后,曾经跟为父说,你被一个白发修士所救,而在所有进入邙山秘境的人皆是当时各大宗门新锐,唯一一个白发的,就是中了毒被抬出来的孟裕怀。”
是了。
他好像记得,那人身上如雪的白发,堆在消瘦的后背。面容极冷,带着股戾气,让人有些害怕,但是却无端的带着莫名的安全感。
那时候他还小,还未成年就被老魔尊赶到秘境中寻求机遇,其实他不适合过去,只是他母亲身体不好,他想找一些东西能够缓解一下母亲的病症,徐九涣自告奋勇陪他一起去的。
他和徐九涣分别被吸入幻境之中,泥沼之中伸出无数森森白骨,把他的身躯往里面拖。
苏沅起初还能抵抗,斩断的手骨最后又重新恢复,成倍的吸附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拉入深渊。
身体已经下陷一半,泥沼已至腰际。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凭空出现,突兀的笑出了声。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性,身量不高,居高临下的看了他半晌,手中那着一根树枝,蹲下/身凑过来,是一个陌生的长相。
他说:“你想我救你吗?”
天真的苏沅朝他伸出了手,“道友,你是哪个宗门的,如果能救我一命,我回去之后必定重酬。”
那人点点头,“要我动手花的代价可不小……”一边说着一边朝他递来一个树枝。
苏沅起先有些疑惑,感觉这人不是真心救他,但是看着他脸上诚挚的笑容,以为那树枝就是他的法器,只是样子奇葩些。
手刚碰到树枝,这边森森白骨就开始发力,将人更用力的往沼泽拖。
片刻之后树枝断了那人神色淡淡,托腮看他,“这是幻境,你可真是良善,连幻境中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就敢信了。”
苏沅悚然一惊,那黑袍人突然站起身,一脚踹上了他的胸口,嘴角讽刺,看够了苏沅面临死亡的惊悚样子这才又消失在原地。
此时,他已经整个身子只剩下头的部分还在外面,无数的白骨掐着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脸颊,头颅……
到最后连视线都要逐渐消失。
顾不得被人欺骗的伤心,他现在只想活命。
“救……”
仅剩的视线之中,脚先入他的视线,头顶的天空就像碎裂的冰层似的,随着那只脚破了一个洞。
苏沅的眼前出现一抹白,就像冬日玉泉宫的雪,又白又亮。
那个人似乎有些不在状态,迷茫的环顾四周。
“救我……求你。”
那白发男子本来不在状态,眼底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被他的呼救声吸引,犹疑片刻,便步履蹒跚的走过来。
他身量有些高,是现在年幼的苏沅无法企及的,就是人有些瘦,削瘦的面颊紧绷着,眉眼藏在发丝的阴影之中看不清明。
他仅有的视线里,只觉得他真好看,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临绝境,看向此刻的他,好似仙人临世。
就是有点凶,不爱笑。
不爱笑也挺好,总比那个笑着将他踹进更深的绝境的人好。
苏沅伸出了最后露出的手,呢喃的喊着,“哥哥,求你救我……”
那只偏白的手,骨节分明,但却格外有力,只捏住苏沅的手腕,顷刻间将人拔萝卜一般拽了出来,攀附在苏沅身上的白骨颤颤巍巍的尽数化为齑粉,但也震的苏沅手臂发麻。
白发男子将他扔在一边,拧着眉,忽的浑身一颤,接着便吐出了一口血。
小苏沅仰着头,浑身狼狈,却因为视角原因清晰的看到了那人眼角的泪,滚落过鼻梁滴答在泥土里。
他的眼圈通红,似乎因为情绪很激愤,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明显的跳动。
莫名的让人心疼。
那么强的人,能一脚踏碎结界的人,心里也会疼吗?
苏沅不知道,那是此生他们两人最狼狈状态下的相遇。
那白衣男子拎着他出了幻境,就自己跌跌撞撞的走了。
后面陆陆续续有人从幻境中跌了出来,可是形容凄惨,好像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毒,无一幸免。
徐九涣也伤的不轻,面色苍白,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口黑血,很显然他也中了毒,比那些人好一些。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幻境即将结束的时候,无数的妖兽将他们团团包围。
徐九涣就在那时救了他的,帮他抵御住了一只牛型妖兽的冲撞,人当场昏死过去。
他明明将那个白发男子记得牢牢的,他明明想要探查那人的身份然后去报答。
那人的身体似乎也不容乐观,他想接他来魔族养伤。
可是后来苏沅的母亲去世,紧接着就是要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夺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同着他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全部倾注在了徐九涣身上。
徐九涣在秘境中为他挡了一只妖。
徐九涣身中剧毒还为他挡了伤害。
……
徐九涣为了他中了毒,性命垂危,那是他一辈子还不清的债。
苏沅从回忆中惊醒,猛然往后仰倒,被老魔尊一脚踢正了回去。
床榻上孟行的脸和秘境中的白发男子重合,一样的脸,现在连发丝的颜色都一样的。
一样的苍白,一样的虚弱。
耳中嗡的一响,他头晕目眩的想吐。
老魔尊依旧不着调的声音透过耳鸣钻了进来,“清醒了吗?”
清醒了,不能再清醒了。
老魔尊道:“那个邙山秘境认了主,让他掌握了一手造幻境的本事,这么多年来缺德事没少干。”
甚至包括编撰了苏沅的记忆。
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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